《诺亚》潏川

1、初始

　　我横穿过寥无行人的第五街区，零落的人影步履匆匆。模糊的记忆只告诉我今天是一个古老的节日，自从17年前联邦政府恢复了泛银河历和行星历并行的历法措施后，那些一度消失的节日又纷纷出现。“冬至”？也许是这两个字，我并不清楚，毕竟这种美丽的象形文字连带她属于的文明已经消失很久了。
　　但这个节日总归有了与之相称的表意——寒冷的到来。那轰轰烈烈的“回归第五纪年”运动让回归自然的第五纪年生活成为热点话题，几年努力的成果之一就是让行星气候调整系统恢复四季变化，春夏秋冬，寒暖交替。我想这总归是好的，一模一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都没有波澜，一片死气。
　　我拉了拉围巾，走向街边的贩售机，正犹豫是否该挑种新口味，一只手从斜后方伸出按下了选择键。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拿起他选择的饮品，满含歉意的对我说道：“对不起先生，但我朋友很难受，我想喝点东西对他有好处……”“没关系。”我温和地对他露出微笑。
　　少年快步走向他坐在街角长椅上的朋友，“莱珐，喝点东西吧。”“谢谢，玛卡。”那个同样年轻的少年接过了温热的罐装饮品。
　　“你不该持续进行那么长时间的……6个小时，那该折成150年吧！你疯了吗？这只是一个游戏罢了！你会害的自己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的！”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指责。
　　“我没事，玛卡……”声音里一片疲倦却狂热，“只是个游戏吗……C.R.O.S.S.……穿越，做出这个的人真是太他妈的可爱了，穿越，穿越……要是真有就好了……我要远远一个有广阔草原的世界，可以骑马奔驰，看得见真的太阳，永远不要醒来。”
　　少年被自己忠诚的朋友架着走远了，留下我一个人僵滞在原地——永远不要醒来吗？人造的北风穿透了身体，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胃，那些记忆在酸涩的扭曲中渗出——天空永远一片阴霾，“蚕室”里的“茧”反射着冷冷的荧光，沉睡的人们，走过多少天都不会改变的景致，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让人发疯的呕吐感。
　　少年啊，你知道你的话里包含多少罪和希望吗？
　　—系统登录，欢迎观察员7816NOAH。
　　—例行报告，观察时空UNH-2758，不良变异IV型发生，数据补录，良性社会变异7型发生，数据补录。

　　“就目前来的销售情况来看，C.R.O.S.S.依然是本季度的销售冠军，体验点店试玩率排行前六的虚拟游全部是C.R.O.S.S.系列的新产品，C.R.O.S.S.系列的总盈利已经超过了老牌的HAVEN系列，而且预计明年初新产品推出后利润会更加可观”销售部主任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平淡，但所讲的内容就足够蛊惑人心，“未来四年的销售，我们建议还是以C.R.O.S.S.系列为主。”
　　“但C.R.O.S.S.收到的投诉已经越来越多，过于真实的虚拟感官系统和压缩时间轴让用户的官能产生混乱的案例越来越频发。民间组织的反对呼声很高，这样下去，政府的社会部门会对我们启动问责机制的。”社会法务部门主任的难得的如此严肃。
　　会场里安静了一会。全息投影的人像盯着各自屏幕上的资料。我拉了拉衣领，站起了身，“系统问题研发部门会进一步调整的，我们争取在明年年内完成对全系统的调整，尽量减少对人体生理的影响。至于政府方面，我相信社会法务部门有相应的应对措施。很抱歉，我先行退场。”
　　投像人影消失，只留下“研发部主任退席”的金属提示音。
　　是的，那个C.R.O.S.S.，是我做的。
　　—系统登录，欢迎观察员7816NOAH。
　　—例行报告，观察时空UNH-2758，不良变异IV型橙色预警，数据空余，良性社会变异7型向9型渐进，数据补录空余。

　　我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不想开灯，肋下隐隐的疼痛感让我不想挪动一丝一毫。抬手让悬浮触屏解锁，光线一寸寸延展。
　　—指纹，虹膜对比，脑电波图谱扫描正常，系统登录，欢迎观察员7816NOAH。系统信息，有次元空间通信请求，请接收。
　　光屏跳转两次后那个熟悉的红毛姑娘出现在了屏幕上。
　　“嗨，诺亚 ！哦你就不能和技术部的人沟通沟通挑个和你像一点的适格者吗？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你自己不会错乱吗？”一如既往活力过剩的声音和声音的主人。
　　“错乱？这是空间观察员的必修科目吧？而且比起外貌，生物电流传感切合度才更重要——我可不想一觉起来发现半边身子动不了了。”
　　“那倒是……你身体状况如何？有排异反应吗？我看你脸色不好啊？”
　　“没，身体一如过去的21年非常好，我只是刚刚在公司的门市部遭到了抗议活动的波及，场面很混乱，估计得休息个两天。”
　　“哦，那个C.R.O.S.S.吧……已经变成社会B型矛盾爆发仿若导火线了吗？”空间导航员方洛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那个缺乏人性的刺激计划奏效了？”
　　“是的。但就现在的情况还无法预测其走向，是像拉雅星系一样寂灭或是走向进化出口，观察报告暂时无法提交。”
　　泛空间管理局下辖C.R.O.S.S.科，针对泛亚空间人类社会自身进化瓶颈问题特别设立，利用建立在C.R.O.S.S.（完全替代原点生存系统）技术派遣时空观察员进入已知平行空间对不同人类社会进行观察活动，希求寻找人类社会进化的良性变异代表体。被誉为“人类精神最后的希望”。于原点历76446年，以观察员7816NOAH所属拉雅星系因虚拟技术过度开发导致全种族精神性沉睡乃至灭亡的案例，在观察时空UNH-2758开展社会进化实验，同名C.R.O.S.S.——穿越。
　　“真是残忍啊，给了他们如此虚幻而美丽的构想，C.R.O.S.S.，穿越，去一个陌生却美好的世界，精神的乐土……”方洛满脸嘲讽，“哪有那么美丽的穿越，从物质体上剥离思维穿越空间夹层，观察员都是没有痛感的怪物吧！”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确是怪物。”我不置可否。
　　“不过任务调派组居然会派你来进行这个项目的观察工作，不担心引起重复性精神伤害吗？”
　　“我自愿申请的。”我淡淡回答，“我想亲眼看看也许会不同的结果。”C.R.O.S.S.从不该是逃避的乐园，是我们寻求希望的最后媒介。
　　“……祝你好运。”
　　“我会的。”
　　黑暗吞没了逐渐黯淡的光屏，也吞没了从来没有发出的话语——
　　我期待会有一个地方，有广袤的草原，看得见真正的太阳，奔驰的骏马，
　　风过无影，青草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