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生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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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怎么把他给忘了，爹，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古烁上神！”
狐狸爹闻言两步上前站到洞口。脸上虽仍旧带着紧张的情绪，但眉宇却慢慢舒缓开来。“是他！有他在必然没事，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其他狐狸也都凑到洞口观望，你争我抢急迫想看一看这所谓的“金甲战神”的风采。慢慢，云上血红竟散去几分。有一抹金光穿透天际乌云，缓缓将求仙山照亮。
小九娘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开，虽然外面仍旧风沙四起，可那柱金光却仿佛是生的希望，莫名就让人安下心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女儿，却发现小九已经离了座位，蜷缩在床尾。她将头用力的埋进膝盖里，已然成了实打实的受了伤的小兽。
“小九……”
小九的小脑袋微微晃动一下。小九娘扭头瞥了一眼洞外，终于还是来到女儿身边坐下。她摸不到小九的身子，可却仍旧抬手抚摸小九的脑袋，柔声道：“傻闺女，不要担心。”
小九抬起头，露出两只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故意不往洞外看。“我没有担心，娘。”露出一个傻兮兮的微笑，故作轻松道：“娘，等这次事情过去了你去帮我把肉身带回来好不好，小九以后都听爹娘的话，再也不出去乱逛了。以前爹娘说世上险恶，人心诡诈不许我们出去行走，那时候我还以为爹娘是在唬人，如今外面逛了百多年才觉得爹娘说的有理。这外头的世界确实太险恶了，人心也太过难测……”
小九娘一滞，心头涌起千万种疼惜却根本不知该如何说起。她纵然有心让小九忘了古烁上神，纵然有心将女儿留在身边免她忧伤免她辛苦，可她看得出，小九一颗心已经长在了古烁的身上。她纵然有能耐将小九的肉身抢回来，只怕也不过是一具没了心的躯壳。
“哎呀，怎么会这样！”老八突然一声惊叫。
小九身子一抖，几乎就要冲过去，可是她所有的冲动马上就要化为行动的一刹那又生生停了下来。好似被操纵的玩偶，面无表情蜷缩回方才的姿态。她小小的下巴藏在手臂后头，嘟嘟囔囔道：“不干我的事，以后都不干我的事了。”
老四咬牙观战良久，突然开口。“爹，吴仓本就与古烁上神实力相当，如今又吸取了刑天玉，恐怕……我得出去帮他。”
“不行！”小九娘闻言激动地站起身来。她快步走到老四身边，扬臂将洞口封的严严实实，声嘶力竭吼道：“吴仓的本事根本不在你的认知以内。你出去根本是杯水车薪！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娘——”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不要出去。”
“娘！”老四伸手扶住小九娘的肩膀，直视着娘亲的眼睛认真说道：“娘，你转头看看外面。这还是求仙山吗？山南已经没有了。吴仓的本事确实大，他将求仙山上所有生命，无论动物还是植物全都吸收留为己用，山南已经成了死山了，你转过头看一看！”
小九娘僵硬着脖子不肯回头，她不想看任何东西，她害怕一但看了就没有那么足的底气来阻止这屋子里的任何人了。
“娘，我出去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我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狐妖，我已经成仙了你知不知道。吴仓打败了古烁，我们一样是死，你知不知道？”
小九娘突然捂着脸哭出声来。她哽咽着，失控着，用声嘶力竭的嘶吼释放着内心的恐惧。
“可我不是仙，我只是一个母亲，我只想要我的孩子们都平平安安。老四，如果你一定要去，你杀了娘吧……你不如杀了娘吧……”
老四沉默了。
整个屋子都沉默了。只有结界以外的飞沙走石和着飓风发出呜咽声响。
半晌，就在这沉默里，老八突然指着洞外困惑道：“咦？那是谁？”
老四疲惫的抬起头，突然眉峰微微蹙起，略一迟疑便叫道：“是青丘的小王子，快放他进来。”
小九本来还躲在床脚，听说容颜来了终于迟缓的下了床。她怔怔立在床侧，看着容颜空荡荡的一只衣袖眼泪突然滚落下来。
他老了……容貌没变，只是憔悴许多，本来年少自负的气质中莫名添增了许多历经世事沧桑的老旧感。小九甚至有冲动想要冲过去摇晃两下，看看他的身上是不是已经苍老的掉渣了。可她没勇气，只是这么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他生命的脆弱。
阿爹说，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有着仙筋仙骨的凡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古烁，因为她。
容颜原本用青玉挽成的髻松散披在肩头，只用一根宝蓝布带在脑后扎了一缕细发。外头风沙眷留肩头，黄蒙蒙一层。他进入洞里四下打量了一圈，嗓音沙哑道：“我听我父王说小九回家了，她在哪里？”
小九娘哽咽着抹干眼泪，别过头朝着小九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指。
容颜转过头，突然咧嘴微微一笑。明明看不见那个魂牵梦萦的姑娘，却自信的好像哪怕小九眼中的一丝疼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这么笑过后，转头对一屋子的狐妖正色道：“我父王已经带人赶到了战场。天界亦有所行动，三界之内不分种族皆赶至支援。只不过……吴仓破戒而出之时已经血洗了南极仙翁府邸，男女老少无所保留皆化为他力量的泉源。恐怕，离灭世不远了。”
……
仿佛不能理解这一句灭世之中包含的含义一般，大家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是啊，怎么会灭世呢？昨日他们还谈天说笑，下河摸鱼，山中狩猎。爹娘还开玩笑说老三老四到了婚配的年纪，张罗着要去找人说媒。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怎么会灭世呢？开玩笑吧，一人之力怎可灭世呢？可是如果是假的，天为什么会泛红，雷雨为何会交加，山南为何一片死寂？
小九爹负手看向洞外，幽幽开口道：“一己生，何谓生。”语罢，举步走出结界，再不回头，一步一步隐匿入烟尘之中。
老四转头看了一眼娘亲，眼中含义包含万千却终于没有开口。小九娘呆呆看着小九爹的背影，突然幽魂一般往屋内走去，不多会儿便提着两柄鸳鸯刀走了出来。她想对孩子们笑一笑，可是那笑意凝固在唇畔，终于还是散了。她没有说话，只是迟滞片刻，似乎想要和自己的孩子再多一份温存，然后突然毅然决然朝小九爹追了上去。
“老七老八你们留下照顾小九和大嫂，其余人若是想去便取了法宝随我去，我们一起去追爹娘。”老四摊开手掌，掌心里燃起一束微光，接着那束微光慢慢扩大，从里面衍生出一柄金头长枪。他握着长枪自众兄弟脸上一一看过，凝重道：“只是这一去，九死一生，你们……”
“铁血沙场，并肩作战，怎的大好儿郎这么腻腻歪歪。”老五一直是家里的火折子，点火就着。听四哥说话忍不住打断他，嗖的从背上取下一张龙头弓。
“好！”老四笑一笑。“那咱们兄弟就说好了，若活下来便罢，若果然战死，下一世还做兄弟！”
“好！”回应他的声音整齐无比。
容颜看他们情绪高涨也忍不住心潮涌动。当年他跟在古烁身后做兵的时候，古烁也曾这样鼓舞士气。那时候，他带着他们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这一次，他是不是仍旧能够续写传奇呢？
“小王子，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容颜指了指小九，说道：“我有几句话要跟小九单独说，等会儿追你们。”
老四他们几个应下，各个凛然踏出洞口。
容颜朝小九招了招手，温柔笑道：“后山的凤尾花都开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说完，却见床畔空气涌动了一下，似乎凝成人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下一刻，他却清晰的听到小九说：“要的。”
求仙山此刻已经丢了原本的样貌。满山精怪逃的逃，死的死。站在这里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植物已经全部枯死。只是脚下这一片凤尾花却仍旧开的火红。小九多日不曾离开洞府，这次一出来天地却已经变了个模样。
容颜弯腰摘下一朵花，脸色突然变得绯红。他立在小九身侧，眼睛紧紧盯着空中不断交战的两个人。开口却说着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笨丫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我的后头。那时候我觉得你好烦啊。为什么要跟着我呢？给朋友看到我身后总跟着一个奶娃娃还不丢死人了。可是——少年心性罢了，左不过朝令夕改。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要是你有一天不跟在我的身后我一定会难过死。这个想法倒是持续了多年，至今都没有改过。”他转身把花在小九耳畔比划了一下，苦笑道：“到底是我小时候讨厌你所以惹怒了老天爷，你终于还是跟在别人身后了。”
“容颜哥——”
“笨啊你，不要欺负我看不见你所以就摆出一副苦相来，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那个样子了。我喜欢的小九一直都是傻乎乎的，笑起来好像一朵花儿一样。”他凝神看着被吴仓击飞的古烁，笑道：“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从不比任何人少一分。我喜欢你喜欢到洞悉你心里所有的一切。我知道无论古烁做什么你都不会放弃他，更何况他所作所为并不如你所想。”
容颜朝小九转过身。突然弯下腰。“我要去帮你的情郎了，小九丫头能不能送给我一个临别的吻呢？”
半晌无话。容颜突然自嘲的涩笑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一辈子只会亲吻古烁一个人了是不是。哎……”他立起身子，调皮的朝着小九眨眨眼睛。“傻丫头不好奇吗？我明明法术全失要怎么帮你情郎呢？”
“这个……”小九果然困惑起来。
“我有一个秘密武器，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啊。当然，你也不可以知道，所以等一会儿我使用它的时候小九你一定要背转过身去听到没？”
小九依言转过身，却见一只手臂从后面圈过来，空空拢成一个圆，仿佛在拥抱她一般。容颜在她耳畔轻声道：“答应过我的，不许回头啊。”
“嗯——”见那手臂马上要抽离，小九却突然忍不住唤道：“容颜哥！”
“嗯。”
“我刚刚……有亲吻你。就在你的左边脸颊，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容颜努力地忍下声线里的抖动，任凭脸上泪水横流，却仍带着笑意说道：“啊，小九居然会亲我啊，现在感觉到了。小九啊，你知道吗，古烁心里有你，他只不过是一个跟自己较劲的傻瓜而已。他其实很值得托付终身。你的肉身他让古乐带回古砚峰了，他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所以耗费了三千年修行替你保存肉身。我估计，如果你这一直不现身，他大约也是要天地间不住寻觅的……”
天际爆出一声巨响，枯死的凤尾花面积逐渐扩大。容颜慢慢抽离手臂，语音越发清浅。
“小九，你一定会幸福的，我一定会还给你一个完整的情郎的，只求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小九听得心如刀割，捂住嘴角急切点头。“怎么会呢？古烁他总是欺负我，等事情结束了，容颜哥你要帮我好好教训他啊。容颜哥，容颜哥？”
在她身后再没有半点声响。
小九还是忍不住偷偷回过头，却只见那朵被他摘下的凤尾花用一块碎石压牢，孤独的在风中抖动。与此同时，空中金光突然大盛。一截宝蓝色发带打着旋缓缓飘落。
小九有些茫然的伸出手，那发带便仿佛承继了主人遗愿一般，缠绵的绕住小九的手腕。小九猛地回过神来，一把将发带捂在胸口，她跪在地上无声哭泣，大口大口将冷风灌进嘴里，却仍觉得似濒临死亡的鱼儿，痛到难以呼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泪水滴在那朵凤尾花上，凤尾花便瞬间枯萎了。
高空之中，容颜的精魂附着在古烁的九龙神鞭之上，终于了却心事般绽放出一抹笑意，慢慢合眼，完成了对神器的生祭。
小九，情动几分伤损几分。我只愿这所有苦楚我都替你承担，余下一生，你便日日欢愉。若是那样，我便再没什么不能知足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生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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