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哪里逃》墨十一

24、千呼万唤始出来

　　南珠曳地，红纱飘渺。一路酒香弥散，红莲绽放，宫娥排列在浮雕主干玉石路的两旁，臂弯上的精致小竹筐载满从盛开花朵上采摘的花瓣。每一片都带着馥郁的香气，露水尚未散去，允自娇嫩如昔。

　　那一顶描金轿撵给人从东门缓缓抬过，在初起的朝阳里散发出一种让人不能直视的光彩。抬轿撵的仙官儿脸上洋溢着喜气，但却仍旧有一种不能忽略的庄重。从东门到行礼大殿，不多不少一百二十步。就这一百二十步步步都是行走在滚烫的油上，锋利的刀尖。他们清楚的知道，在他们的肩头举着的是大皇子的太子妃，那也将是未来的天后娘娘。

　　轿内容薇却一脸坦然。大红嫁衣衬着她如花的脸颊越发让人惊艳。她漫不经心抬起头，透过身侧的轻纱帘幔向外望去，却在一瞬间失了神。

　　是他。越藻居然还是让他留在了九重天上。

　　轿外人群里，他的一袭白衣如此扎眼。容薇苦笑，古烁，今日我大婚你竟仍然不肯为我穿一穿颜色艳丽的服饰么？容薇这样想着，却突觉轿身一震。她捏住两侧轿辕，不怒自威。

　　“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理睬。

　　容薇察觉出不对劲，却又莫名欢喜。她伸出手想要掀开轿帘，那帘布却在她触碰到的一瞬间被人从外扯开。古烁一张脸就堵在轿门口，两颊还带着酡红。他轻启薄唇，空气里便溢满了千日醉特有的酒香味。

　　“你做什么？”

　　“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日前还同我情意绵绵，怎的一转眼却要另许他人。你……好狠的心。”古烁自诩上神，向来不屑与人为伍，更是从来都没有同谁争抢过什么，他从来不怕失去，因为本就得到的不多。可是这个女人，她把根扎在的他心里，怎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再入别人心底。

　　“容儿，我们走吧。四海八荒总有一处能够容身。”

　　容薇抬眸看了一眼三十步开外面色不善的越藻，突然笑的绚烂。“青丘本就是和天界并驾齐驱的种族，不过是近年没落，可到底最起码的廉耻心总还有的。古烁，你莫要再痴心妄想。我同你不过是花前月下的一场戏，唱罢总要收场了。”

　　古烁的眼里突然涌上一丝迷茫，进而又升腾起一抹恨意。

　　天界？青丘？容儿你讲这些是为了说服我还是为了说服你自己呢？真的只是一场戏吗？你真的能从这场戏里无碍分身么？你能么？你能么！

　　容薇微微侧过头，笑中含泪看向古烁，突然声音细小至极。

　　“自古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妖界来袭舍弃自身性命镇守天界的是你。带领三百天兵在沙水河同鬼界三十万鬼军浴血奋战的是你。天劫到来，生生为众人受了十道天雷的是你。维护兄弟情谊抛弃了唾手可得的王位的也是你。古烁啊古烁，天地不仁，你何苦为了它一而再再而三。容儿实在微不足道，可却能为了你谋取最后一丝希望。我未曾辜负与你，只盼你将来也不辜负于我。”

　　她抬头对着身着火红袍服的越藻笑。“我说过，你是天生的帝君命格，今日我便将我的命交托在你手里了。”

　　她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起轿！”

　　古烁从未听容薇讲过这么多的话，再加上千日醉的功效他便越发觉得有些混沌不清。直到司仪官儿大声叫道行礼的那一刻他方才回过神来。他抬头朝着那片火红的花海望过去，恰巧望见有佛陀花飘散。那火红的花瓣弥散了容薇的眉眼，分明与她大红色的嫁衣颜色相近，却偏又让人觉得那花瓣似乎是一颗火种，只需片刻就会燃起狱火，将这个艳动三界的女子燃烧成为灰烬。

　　她也回过头来，似是不经意，却偏偏与他四目相对。古烁觉得他似乎看见了她脸上的泪光。那一刻仿佛千里飞雪，又仿佛万丈流霞。他恍惚又回到了初次相遇的那个傍晚。倾城飞雪，她一身绯色长裙恶狠狠看着他，只对侍女道：我们走。

　　古烁就好像行礼的宫殿门口立着的那两尊铜像，傻愣愣看着容薇同越藻一起朝着天帝拜下去。他在容薇层层叠叠的裙襦里瞥见一抹寒光，终于回神。这一回神身上竟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个时候同现在如出一辙。青丘狐族接受了天界抛出的橄榄枝，决定将唯一的女儿容薇嫁给天帝长子越藻为妻。古烁本以为与自己热恋的容薇会断然拒绝，却不料她只略一沉吟便应承下来。那时她成婚……便也如同今日这般，飞花满天，彩霞铺地。她受了天帝赠与的太子妃契文，却突然亮出青丘玉匕。

　　然后呢？

　　古烁一个激灵，突然拔腿朝着那一对新人奔跑过去。他之前太过安静，之后又太过突然，接受越藻命令一直看守着他的仙官儿来不及回神竟然给他闯进了行礼的宫殿。

　　同他一起闯进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小九长喘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赶得及时。古烁看到小九出现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而更吃惊的却是容薇。她明明给小九施了法术，怎么她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四海八荒的仙人历来喜好家长里短的新闻。早听人说容薇曾与古烁相恋，这一次又瞧见古烁大闹婚礼，虽然面色有些紧张，可心里却有带了一种打破禁忌的暗爽。如今看到莫名又闯进来一个姑娘，只不由得暗笑。天家的新闻果然更加混乱，更加有趣。

　　容薇曲了一半的膝盖慢慢直起，她拉过小九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小九只咬着嘴唇回头望了一眼古烁，再回头竟已经是泪眼婆娑。她对着容薇拜了一拜，哽咽道：“师娘，你别怪小九。”

　　容薇意味深长看着古烁，长叹扶起小九。“怎么会……呃……”

　　她只觉得小腹上钝痛，低头看去竟有一把匕首稳稳当当的插在上面。匕首的柄端所在，正是小九白胖的小手。小九仰头看着她，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师娘，我不想的，可我不能让师父死，对不起……”

　　古烁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脑子已经停止了转动。

　　不对，一切都不一样了。五百年前没有这个叫求耳的小狐狸。五百年前容薇这一刀是越藻插进去的。五百年前容薇成功的刺杀了上一任的天帝。可如今全都变了。他只以为上天可怜自己，让他重新走一遭，给了他改写过往的恩赐。可他竟不知道，便是过程不同结果却仍旧是惊人的相似。

　　要么容薇生，要么容薇死，其他的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联！

　　小九慢慢松开手，害怕的往古烁身边蹭蹭，她冰凉的小手塞进古烁的大掌里，声音发抖道：“师父你别怕，我们这就回去了。”

　　古烁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继而狠命握住小九的手掌。他低头看向矮小的小九，泪水溢满眼眶以一种迫人的气势滚落下来。他咬着牙，眼眶里逼得血红。

　　“为什么……为什么？”

　　小九给他唬得瑟缩了一下，哇的一声哭起来。“师父你别吓我！”

　　古烁眉峰蹙紧，一手拖拉着小九，一手摸向腰间的九龙神鞭。憎恶的骂了一句“妖物”竟抡圆鞭骨狠狠朝着小九劈下去。容颜混迹在人群里观礼，看见小九在他阿姐的肚腹上刺下一刀已经震惊无比，此刻看到古烁请出神鞭更是惊诧非常。

　　古烁上神的九龙神鞭岂是凡物，就是在天界的众多宝物中也属上乘，烛龙万年精元附着其上，就是修为老道的神仙都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更何况这么一只修为尚浅的狐狸精？

　　他脚尖轻点，自人群的头顶越过，先是在古烁腕骨上轻轻一点迫使他放开了小九，紧接着又抱紧小九堪堪向一旁躲闪开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速度非常。可是小九漂亮的脸颊还是给鞭子的风气刮到，破下去好大一块皮。

　　“古烁你疯了，你居然跟自己的徒弟动鞭子！”容颜嚷着，终于换回古烁的一丝理智。

　　“她……该死。”

　　“该死的是你才对！青丘一族岂是人间凡物，莫说一把刀子，就是十把百把也不过是小痛小痒。我阿姐无碍，你倒是要先杀人了！你可知道小九现在只是一个元神在此，她为了你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你若真是一鞭子劈了她，下个五百年你便找的不是我阿姐，而是这个痴傻的笨徒弟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恹恹的小九，急迫道：“九龙神鞭煞气过重，你必须现在就回归本体，否则是要出大事了。我们走！”

　　古烁不作理会只由他们去了，他缓过神来连忙朝容薇跑过来，却看见越藻已经把她抱起进了内室。这一场婚礼彻底成了闹剧，众路仙家看得过了瘾便也慢慢都散了。只有古烁傻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青玉石砖上的那抹血迹出神。

　　良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咋咋呼呼叫嚷开。“诶呀，怎么竟然散了，我紧赶慢赶居然还是迟了一步！嘿？古烁，你也在啊，月前咱俩喝酒你跟我阿姐还如胶似漆的，怎么我去南山醒了个酒她就另嫁他人了？”

　　古烁一震，回头看着那个莽撞的少年大惊失色。

　　容颜！居然是容颜！

　　“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我说你也太窝囊了，我阿姐明明就是喜欢你的，怎么居然给越藻那小子撬墙角了……诶，你干嘛呀！”

　　古烁猛然起身拽住容颜的衣领。“你说你去南山了？你几时去的？”

　　容颜给他问的莫名其妙，只是看他神色又不像是玩笑，只好如实答道：“还不就是你来青丘，咱俩一起喝酒……”他的脸一红。“其实，我虽然是在酒坛里泡大的，可是我也抵不住千日醉的威力。那一百坛老酒可真真儿要了我的小命，幸亏我大哥发现得早把我送去了南山的妙清池。后来我酒醒又赶上了南山老道的布道会，就留下听了两日，直到我得知阿姐成婚这才赶回来啊。怎么了？”他瞧着古烁脸色大变，不由关切道。

　　古烁此刻却已经心乱如麻。

　　容颜去了南山，那这一个月来自己见到的容颜又是谁？带走小九的……

　　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