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哪里逃》墨十一

21、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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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疼欲裂。
　　古烁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煽动两许，慢慢张开了眼睛。他盯着头顶纱帐上随意垂落的几缕流苏，半晌才回过神，猛地翻身坐起，大叫道：“容薇！”
　　铮铮一声琴响，划破空气中的静谧直击古烁心底。古烁认得这琴声，循声望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袭绯色长裙，两堕细散荷花髻，眉眼低垂，樱唇微启。细长的指头涂抹了鲜艳的豆蔻色，似是轻轻拂过琴弦，却偏偏拨弄出撩人心弦的音调。
　　她听到床上人醒来，大叫着自己的名字，只是缓缓收了势，轻压住还在震颤的琴弦收了尾音，这才撩起轻飘的目光，扯着嘴角微微一笑。
　　“你醒了。”
　　古烁猛地掀掉被子，光脚奔走到荣威面前，先是捏着她的肩膀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番，确定面前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终于把她狠狠的揉进怀里。半晌，寂静的屋内缓缓传出一阵细小压抑的哭声。
　　容薇给古烁抱着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挤压干净。可她却并不想让古烁放开她，她很想一辈子就这么沉溺在他的怀里。她能感觉到肩头衣衫已经被他的泪水打湿，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的这么伤心，可是那种疼痛相连的感觉让她也能真切的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恐惧。
　　“你怎么会去茂山？是去丽都没有寻到我吗？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再等些日子。茂山风雪大，你……”
　　容薇向来冷清的脸上浮起一抹困惑，她扶着古烁回到床沿儿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茂山地处三界之外，常年风雪不断。更有心神不定者这一世都要困在其中。好端端的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怎么你一觉睡醒竟然魇了。千日醉，醉千日，青丘的酒果然不是谁都能喝的。”
　　古烁闻言一怔。的确，茂山常年风雪，可是这里却暖意融融，这里……他终于倒出功夫好好打量了一眼自己所处的房舍，这一看心头不由得画起了圈。
　　这里居然是青丘容薇的小别院。
　　可这里和茂山相距甚远，自己究竟是睡了多久，居然回到这里来了。
　　他的心头莫名一抖，突然想起那个曾经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狐狸。拉住容薇问道：“小九呢？”
　　容薇端着茶盏缓缓抬头。
　　“什么小九？”
　　“求仙山狐狸王的幺女小九啊，闺名求耳。”
　　容薇将嘴唇抿紧，一股莫名的酸意缓缓欺上心头。可她只是垂下眼帘，将茶叶拨走，语气里带了三分冷淡，两分好奇，五分空白。
　　“求家老八才刚满月，哪里来的老九。古烁，你这一睡看样子是做了好一场春梦啊！”语罢，撂下茶碗拂袖而去。半天古烁才慢慢回过味来。
　　求家才生老八，那小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薇显然是吃味了，一整天再没有露面。古烁寻了她几遭没见到影子，反倒是在镇里的醉仙楼看到了天界的御将将军。那一年容薇被罚，便是他行的刑。
　　回忆往昔古烁只觉得心惊害怕，早前容薇下落不明他全心扑在寻找容薇上，自然没有心情去和这些人清算，可如今容薇已经找到，他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这些人缠一缠。
　　御将似乎有公务在身，同一个人交谈了两句后便要回去九重瑶华，古烁反手一提请出九龙神鞭，在御将腿上用力一缠，接着挥袍展袖将他摔向醉仙楼题着金字的匾额。
　　此处是青丘王统治下的山镇，虽然仙道童工不少，但向来和谐安稳，御将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在这里偷袭自己。不过，到底是名冠三界的骁勇神将，他只是略显狼狈，而后便堪堪稳住了身形。待到看清身后人物，去摸神戬的手蓦地便缩了回来。
　　在古烁上神面前耍诈，他还嫩了点。
　　古烁斜着嘴角笑的狡猾且带了几分森然，看的御将莫名一阵心惊。仔细回想也终于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瘟神。他朝着古烁抱了抱拳，脸色有些难看。
　　“属下见过上神。”
　　古烁细长的指骨在九龙神鞭上敲过，调侃道：“御将将军果然身法灵活，警戒心极强，难怪前天帝会把守护天界的任务交给你。看来，你不仅行刑干净，还真有些本事的。”
　　御将一愣，侧过身去。“上神说笑，固阳帝君几时委任属下守护天界？这将军二字属下更是听的糊涂了，上神莫要跟属下开玩笑，给我家将军听去免不得要生误会了。”
　　古烁听他这么说倒是没再为难他。只是眸子里晶亮的光彩蓦然淡去几分。御将不知他心中所想，唤他几声也不见理睬，只好自己去忙自己的事，回天上复命去了。
　　却说古烁，听到固阳帝君的名号那一瞬间，他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了。
　　五百年前容薇被责罚，当时越藻还没有登基帝位。那时的天帝是五岳帝君。御将这将军的职衔便是五岳帝君封顶而成的。所以如今越藻在位，他所称的前天帝自然就是五岳帝君。然而，在御将那里所理解到的前天帝却是固阳帝君。
　　固阳帝君是五岳帝君之前的天帝。按照御将所说，现今在位的岂不就是五岳帝君？那，他如今所处到底是什么时候？
　　古烁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在醉仙楼喝了一下午的酒傍晚时分终于晃荡回了小别院。他只依稀记得有人把他扶回房间，服侍他喝了醒酒汤汁，又给他冷敷额头，而后再醒，已经到了夜里。
　　他醒来，听到屋内有水声。微微侧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着翠绿纱裙的丫鬟在洗帕子。
　　古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声音低沉。“什么时候了，你家公主回府了么？”
　　小丫鬟听到古烁醒来很开心，拎着拧干的帕子小跑过来给他更换。道：“三更天了，公主还没回来，不过翠玉姐姐已经托人来回了，再有一盏茶的功夫怎么都要到了。”
　　听到这个声音古烁只觉得有些耳熟，他张开眼，接借着四角夜明珠和明灭的烛火终于看清这丫鬟的面目，然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
　　是和绿。
　　和绿和翠玉同是容薇的贴身侍女。两人在当年容薇被罚的时候都曾竭尽所能护主周全，和绿更是，为了保护容薇逃走生生受了御将一戬，元神碎裂不可寻，早已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可是她此时却俏生生的在对自己笑！
　　古烁撑起身子仔细打量着和绿，看了半晌也没瞧出端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和绿的命门，潜入她的元神去查探。然后，他看到和绿的元神就像小九的一样干净透彻，莫说碎裂，就是连一丝儿缝隙都瞧不见。
　　他退了出来，看到和绿惊诧且带了恐惧的神情。
　　古烁尴尬的清清嗓子。“你……你莫要害怕，我只是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而已。”
　　和绿回过神连忙给古烁倒了一盅茶。“不碍事的，我家公主说了，千日醉的后劲很足的，上神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慢慢想，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奴婢。”
　　古烁点点头，端着茶盅刚喝了一口，就出声唤住了正要出去的和绿。
　　“现如今，是天帝俊君多少年？”
　　和绿暗叹，上神这次酒醉醒来可真真儿是魇了。可她还是乖巧应道：“七千六百三十八万年。”
　　“尾年呢？”
　　“四千六百三十二年。”
　　古烁眸子一瞪，唬得和绿手里的水盆险些翻在地上。
　　四千六百三十二年，呵，居然是四千六百三十二年！他居然在五百年前！
　　容薇去看古烁的时候他还像和绿和自己禀报的那样，呆卧在床上，两眼直直盯着床头的血珊瑚出神。直到她叫他的名字他才慢慢回转过来。
　　“早劝过你，千日醉后劲足哪是你那种喝法的。容颜自小被我爹爹泡在酒缸里长大，你和他喝酒不过是自讨苦吃。”
　　古烁凝神想想，终于记起。
　　这是他和容薇相恋后来青丘做客发生的事。容颜是容薇的小弟弟，他和容颜拼酒，结果大醉三日不醒，看来今日自己醒来，便是这三日之期已满。
　　容薇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针灸包，捻了一根银针放在酒里浸泡，而后揉揉旋进古烁天灵。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些。”
　　古烁点点头，握住容薇的手。“我……”
　　“怎么了？”
　　“四海八荒，你可有听说过有哪位仙人能够超越时间，或者说……”
　　容薇睨了他一眼。“超越时间？你不就是么。活了十几万年了，在这四海八荒都是老资历了。”
　　古烁摇头。“不，我说的是，嗯——这么说吧，有没有谁一觉梦醒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过去？”
　　容薇定定瞧了他半晌，然后接着施针。“嗯。”
　　古烁眼睛一亮，却听容薇接着说道：“古刹海的小皇子前儿在宴会上跟容颜吹嘘，说他回去了他小时候，呵，不过呀，后来他的奶妈说，那小皇子是偷喝了他父皇的酒酿，不过白白做了一场梦。”她看了古烁一眼，道：“怎么，你也做梦了？”
　　古烁像个毛头少年一样抓了抓头发笑的羞赧。
　　“我还真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五百年后。”
　　“说来听听。那时候我们两个什么样子？”
　　古烁一滞，缓缓道：“梦里，你因刺杀五岳帝君被处极刑……肉身覆灭，元神残存。我便走遍所有的地方寻你……可是，我找不到你……”
　　古烁本是个非常爱好胡闹的人，像这样流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极其少见。虽然他们年头相处甚短，可容薇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沉。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落到这个下场，他怕是会把三界搅得天翻地覆了吧。
　　“容儿……”古烁轻喃了一声，缓缓抱住身前的女人。“我这是怎么了，那只是一场梦对不对？可为什么我会觉得一切都那么真实呢？”
　　容薇顺着他的背轻叹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古烁，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古烁枕在容薇肩头，轻轻细吻她细长白嫩的脖颈。“容儿，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抛下我，若是要走，带我一起走……”
　　容薇扶他坐起，看着他脸颊上细碎的泪痕突然觉得心痛。他说他找了她五百年，这五百年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笑话，可却让他真切绝望。她从未见他落泪，可真的看见了却觉得好像千斤巨石压在她的心头，又闷又疼。
　　她轻轻合上双眼，捧着古烁的脸颊慢慢靠近，然后像一只小兽一样撕扯着他冰凉的嘴唇。古烁猛地箍筋容薇的腰身，翻身将人压到锦被凌乱的床上，大掌一挥散落两帘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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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古烁应人之邀去参加北海帝君的即位大典。容薇闲来无事也随着一同去观礼。
　　两人的恋情在四海八荒本就不算新鲜事，看到他们一同出席只觉得理所应当，大家互相问候，气氛融洽异常。
　　期间北海帝君带上冠冕的那一刹，容薇却突然握着古烁的手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古烁心头一颤，隐约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你什么意思？”
　　容薇一笑。“没什么。我看到古瑶仙子了，我过去打个招呼。”说罢拨开人群朝着古瑶仙子走过去。古烁看着容薇红烈烈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北海帝君的即位典礼很圆满，不至天黑众人就各自返途。
　　诸路神仙大多有一路同行者，直到走了两个时辰方才各自拐回自己的洞府。古烁看着四下无人，这才冷冷问道：“白日里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容薇目视前方。“你在说什么？”
　　“曾经你也这么问我，之后你便刺杀了五岳帝君希望为我谋得帝位，这才导致了你肉身被毁的悲剧！容薇，我要你清楚知道，我不在乎帝君之位，我要的只有你！”
　　容薇脸色阴沉，转头看向古烁略带了一些轻蔑。“我说过，你那不过是南柯一梦，古烁，你连这种事情都分不清出了么！”
　　古烁将她抵在风华树下，开口带了几分狠戾，又带了几分柔情。
　　“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但是我不愿意冒险。我一直都知道你志向远大，希望我能有所作为。可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不愿意孤坐高位，那上面太过清寒，我只希望能与你携手踏遍名川大山，我要的就只有那么多！”
　　容薇望着他的眼睛，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古烁，你心里，就把我当成一个喜好荣华富贵的女人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天下苍生！”她抬手捧住古烁的脸颊。“古烁你听好，四海八荒，包括越藻在内，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帝君。你就是天生的帝君命格。”
　　“我只希望你活。”
　　两人凝视良久，容薇慢慢垂下了头。良久她才在古烁倔强的注视下妥协道：“我明白了。走吧。”
　　古烁仍旧立在树下，半天才转过身朝容薇跑过去。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一声细弱的呼唤。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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