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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往北而行 ...

  •   脚底生风,在泥泞的洼地和枯草上滑过,呜咽的气流在耳边低啜。东北边的小城班思克犹如魔魅的引力,让我几近无意识的朝着那个方向奔去,把以撒的呼喊声远远抛在脑后。
      眼前晃荡的衰草凄凄的景象,是陌生的——我的茉兰应当正是一片花草繁茂的初夏,就如我那年十六岁的生日当天。记忆没有混乱,但情绪却紊乱于缠绕全身的诅咒未发生前、与一切都已面目全非的现在。
      积水的洼地,渐宽的田间埂路,荒芜的茅屋,城郊的月桂树丛,破损的城墙,萧条的街道,歪歪斜斜的平房,搭建在城区广场的逃难者的帐篷……市政的办公楼在哪里?我一路飞掠而至,站在聚满难民的广场慌乱的左右张望。
      曾经繁闹一时的小城镇,在战乱的洗礼下只见萧落。灰色的建筑映衬着同样灰色的天,夹在其间的是流民的破烂帐篷。而市政的办公大楼,还完好的矗立在不远的前方,我没有犹豫的向它跑去。
      长时间的奔跑,似乎并没有削减我的体力,反倒酝酿了一股强大而躁动不安的能量,蠢蠢欲发。目标直指办公楼的正门,同时张开双臂,黑色尖锐的长爪涮过湿漉空气里的血腥,给黑色镂花的铁门上留下一道四溅的红痕。守备的士兵哭嚎着抓着只剩半截的手臂,附和着天上怒吼的雷鸣。鲜亮的闪电撕开云幕,影影绰绰中的高楼,像邪恶的吸血鬼的古堡。
      已是黄昏时分,大厅内昏暗而空旷,被门口士兵喊叫而引来的一小列巡逻兵从我身后赶来。我不理会他们的叫嚣,直接爬上二楼,推开一间会客室的大门。胡木制的雕花大门,厚实而沉重,里面是一个宽敞的房间。点着四盏魔法灯,方正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方脸,竖眉,细眼。一身深色笔挺的军装,正襟坐在桌前,面对突然闯进的我,没有丝毫慌乱。
      “你就是费迪南•格鲁纳夫?”我的声调不受控制的上扬,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他没有回答,倒是我身后冲上来的士兵担忧的叫道:“子爵大人,您没事吧!这个人……”
      格鲁纳夫扬手,示意那人住口,然后从桌前站起。高大的身形遮住身后窗外的电闪雷鸣:
      “我就是费迪南•格鲁纳夫。你便是拉拉•葛罗雷吗?”
      没去在意他之后说了什么,就在他承认自己身份那一刹那,我便向他发起进攻。
      手指尖的长爪似乎可以无止境的伸长。我站在离费迪南两米多远的地方,只一扬手,他便大叫一声向后倒去,胸前一襟上留下四道血痕。我跳上方桌,佞笑着向他的腿上猛刺,他翻身躲过,“唰”的抽出配剑勉强防御。堵在门口的一队士兵一齐冲上前来,将我围住,也给了费迪南喘息的机会。但这帮没用的士兵怎会是我的对手?虽然他们身上装备着坚固的盔甲,却也抵挡不了我的狂乱的冲击。
      利爪在盔甲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随着破裂的惨叫,温热液体的飞溅,心律也渐渐缓慢下来。眼前有晃荡的人影,黑压压的一片,只在偶尔闪过清晰的费迪南的脸孔。手脚无意识的自动挥舞,风拌着叫喊声奏着和谐的旋律。
      这感觉……好象回到了提兹城郊、被奎安娜派出追兵袭击的那一幕。淡淡的红色渐渐又漫溢了上来,眼前似乎是一片茫茫草地,散布着撕裂的肢体……
      猛的一惊,我瞪大眼睛,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又回到班思克,回到会客大厅。地上横竖躺着尸体,窗外是狂涌的风和黑沉的天。
      “拉拉!”
      我似乎听见以撒的叫声,但又似乎是错觉——“轰隆”一声雷鸣,打散了思绪,紧接着是疯狂的电闪。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头望向窗外的闪光——
      一闪而过的强光,映出玻璃上的我的脸,我忽然见怔住了。那样的影象,我从不曾知。
      脏烂的长袍,染血的脸,身后飞散的黑色长发,一双无神空洞的眼。我的眼直盯着窗里的“那人”的眼,没有焦距、没有闪光,像无底的吃人的黑洞,像恶鬼的眼。
      “拉拉,小心!”
      身侧传来以撒的喊声,“叮”的一声利器相击。
      我无力的回头看去,以撒正举剑帮我挡开攻击。宽大的会客室里,不知何时又冲进了一队人马,不同与原先的士兵,这次的人都是身着白色长袍,帽子盖住大半脸孔,只留一张嘴开开合合的念着咒语——
      “是巫术工会的白巫!”我惊讶的轻喊。
      “清醒了吗?”以撒握紧剑,护在一旁。
      “……恩。”我轻喃。
      十来个白巫围成弧形,将我们堵在墙边,另有一个白巫把只剩半口气的费迪南拖到一边,猛施治愈术。我看见他身穿的白色长袍上绣着淡金色图纹,想来那就是白巫里的高级治愈师——圣白巫——只要还活着的人,不论受多重的伤,都能救回。看来费迪南•格鲁纳夫的狗命还没完,我又是一阵火气上涌,推开以撒就要往费迪南那里冲,可就在此时,十来个白巫同时对我放出圣光冲击,我的眼前一花,浑身刺痛,瘫软无力的向后倒去。以撒在后方接住我,将我拖到桌后,掩蔽开刺目的白光。
      我从来不知道白巫术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以为白巫术与白魔法类似,只有一些治愈、辅助的功效。想起之前在巫工之塔的竞技赛场里看到的黑、白巫术考生的对决,结果那个黑巫考生惨败——没想到,今天我也会不敌白巫。大概是黑、白魔法对应的光、暗属性的冲突,致使我对白巫术的抵抗力格外低下的缘故吧,而以撒就没有受到圣光冲击的影响。一来是由于他体内暗系元素较弱,加上手中水神承诺之剑的守护,这种程度的巫术对他没有多少伤害。
      白巫的攻击停止了,我小心翼翼的从桌腿边伸头探看。费迪南已在圣白巫的治愈下,捡回了一条命,气息恹恹的半靠在墙脚。好半天才能微弱的发出声音,虚弱的对我们说:
      “你们走吧……我可以放你们离开这里……这是我与贤者大人的约定,会……会饶你一命。但,下次……再让我逮到你……就不会这么仁慈了!”
      “贤者大人?”我站起身,疑惑的看着他:“你是说费茨罗伊吗?他人在哪?”一提起他,我又有点不受控制的大喊。
      “贤者大人吗?”他捂着腹部的伤,有气无力的说着:“等他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至于其他……就连我也不知道。”
      “拉拉,先离开这里!”以撒在我耳边低斥:“情况对我们不利。”
      我实在不甘心,但看看那些把费迪南围成一圈,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的一群白巫,我只能退缩。
      “记住,下次再被我抓住你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轻松的让你逃走了。”在我们行至门边时,费迪南还气息微弱的挑衅。我回头看他一眼,他的眼中闪烁着的,是邪佞而愤恨的光。
      从市政楼出来,我们很快隐入一片贫民区。找了间破房换了一身衣服后,再做打算。
      “你的做法非常不明智。”以撒一脸严肃的坐在我面前,不悦的诉斥。
      他的眼神冷萧而复杂。对了,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杀人,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完全陷入魔性觉醒状态,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许会把这一切当做是“罗丝”一族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不过,无论怎样都好。现在,就连轻易的结束一个生命,都对我无所意味了,我麻木茫然的呆坐着,心里也不知该盘算什么。
      以撒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只有想办法回皇都去。我会尽全力,揭穿费迪南•格鲁纳夫的阴谋,给迪法斯公爵平反。”他停了一会儿,见我没反应,又接着说:“费迪南为了向皇族交差,已经将迪法斯公爵的首级送往皇都,不管怎么样,先回去,想办法让他安葬吧。”
      我缓缓抬起眼:“首级?……尸体……对了……”我喃喃自语:“父亲的尸体……”
      我唰的站起身,往外走去。
      “拉拉,等等,你要去哪?”以撒赶上来问道。
      “我要去把他的尸体取回来!”之前那个士兵说过,费迪南连父亲的尸体都没放过,支解后送去附近的几省,以做警示。我怎么可以任由父亲的身体……不能完整安葬?
      “可是现在……”以撒正要说服,却又突然噤声的把我拉到一边。
      大街的正中正行过一对巡逻的士兵,蛮横的对路边难民拳脚相向。我们从市政办公楼出来后,全城立即加强了戒备,看来费迪南是打算尽快再捉到我,以解方才之恨。而且他确已放过我一次,再把我捉去砍成十八块也不算违背与费茨罗伊的约定。
      士兵一路向我们这里走来,在我与以撒旁边的一群正准备出城的流民里翻查。
      “不要冲动,最好能不引起骚动的混出去。”以撒小声叮咛。
      我两小心的向街边退后,想要藏进小巷里去,但已来不及了,一个士兵向我们走来。
      “你们两个,从哪里来的?”
      我捏紧拳,低下头,由以撒出面搭腔。而以撒还未来得及开口,我已被身边的一个人拉过去。那人搂住我的头,宽大的袖袍刚好遮住我的脸,我被那人拉进怀里,立刻闻到一阵呛鼻的香水味,接着便听见一道娇媚的女声道:
      “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歌妓队,正要往东北去卡拉沛箩呢。这是我的小妹,害羞内向,怕见生;那边那个是我们队上的保镖——我们可都是正经的生意人哪!”
      女人说着又塞了几个银币给那官兵,他还乘机在女人身上乱摸一把,也就把我们放过去了。
      见士兵一走,那女人二话不说,就拉着我们上了一辆马车。
      车随着出城的人流缓缓前进,那女人不时从窗口探出头去查看外面的情况。气氛莫名的紧张,我与以撒都没敢开口说话。
      终于出了城门,驶向一片荒野,我才向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她甩着手里的丝绢,憋着嗓子道:“也不是我要帮你们,是我们队里一为搭车的客人要我帮忙的。”
      “搭车的客人?”
      “是呀,你别小看那位客人,可厉害着呢!我们这车队从南边的隆喀卢省出来后不久,就遇上山贼,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死了团长,一群人没个主意,又遇上这里战乱,正愁不知怎么是好呢,刚巧遇上那位客人要搭车。在他指引下,我们车队才能从那么乱哄哄的地方走到这里来。那位客人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不用说,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叫我帮你们出城,我就照做咯!”
      我与以撒对望一眼:“那位客人在哪儿?我们可以见他一面吗?”
      “行啊。”那女人倒也豪爽,立即叫马夫停下车,带我们走到紧跟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去。
      车门敞开,里面较宽敞的空间里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侧卧在长椅上,穿着深蓝色宽袖长袍,腰间系着紫色穿银丝的腰带。一头乌亮的长发在脑后松垮的绑起。瘦长干净的脸蛋上一双细娥眉,桃花眼,左眼角下点着一颗美人痣。鼻梁挺直,薄唇,姿态雍容,柔媚中透着一股英气。
      “好漂亮的大姐姐哦!”我完全不经大脑的开口赞叹。
      “美丽的大姐姐”轻扬唇角,向我微笑,倒是她身旁的那个大汉闻言一惊。那与之同乘一辆马车的大汉,身穿褐色上衣,黑色绑裤,手肘和膝盖上都护着银制护甲,脚边斜靠着一柄大剑。
      虽然两人都很有气势的样子,但却有明显的主从尊卑之分。那个美丽的大姐姐,应该就是出手救我们的人吧!我感动的双眼冒星,道谢着:
      “真是太谢谢你了,帮了我们好大的忙呢!”
      “举手之劳而已。”声音也很柔雅。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你那时就认为我们需要帮助了吗?”以撒僵直着身体站在我身侧,我隐隐察觉他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敌意,似乎笼罩着不安与……愤怒?
      “大概是直觉吧!”那人微笑:“而且,即便你们不需要我的帮助,我也很想与你们结伴同行呢。因为,我能感觉得到在你身上流露着的同样的气息……”那人渐渐敛去笑容,语气也有些阴沉,然后忽然态度一转,向我们说道:“对了,我是莲•休贝尔,不知你们两位怎么称呼?”
      “你好,我是拉拉•葛罗雷。”我乖巧的打招呼。
      “……以撒……葛罗雷。”以撒也闷声招呼,两眼还直盯莲。
      经过一翻招呼,我们又跟着车队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扎营休息。
      我从马车里爬出来时,草地上的帐篷、火堆已经架好了。车队的人各忙各的张罗晚餐,莲•休贝尔坐在营地边沿一块巨石上拨弄着手中的四弦琴,那个大汉一动不动的守在身旁。
      我好奇的走过去,蹲在一边倾听,轻柔的乐曲悠扬而美妙,映着这夕阳茜草的景象,格外引人遐想。
      一曲终了,莲冲我笑笑,我啪啪的鼓掌。
      “吃过了吗?”莲将琴放到一边,轻声问。
      “还没呢。”我呆呆的傻笑。这个美丽的大姐姐身上有温暖的味道,像刚才的琴声一样,让人心情平和。
      “你们打算到哪儿去?这车队是准备一路北上,去卡拉沛箩,你们也会一起去吗?”
      “卡拉沛箩么……”我低喃:“那里不是战区吗?”
      “费迪南子爵意图攻下那里,先是与卡拉沛箩的‘省户’山塔•穆斯伦大人私下交涉,想要他自动降服,却遭到拒绝。现在费迪南已除掉一个绊脚石,很快就会把矛头转向北边了。卡拉沛箩现在还算平安,但也很快不保了吧。”
      “这样啊……”我皱眉苦想……等等!她刚才说的……难道:“你这么说,你们知道费迪南他暗中谋反的事实了吗?”
      莲瞄我一眼:“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这件事,是我们这些旅行商人私底下都知道的,只是无辜的难民和远离战区的人不知道——皇都的人自然更不会知道。”
      “可是,他这么明目张胆的……皇族的人是瞎子吗?怎么会不知道?!”
      莲依旧一脸平静:“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说了,别人就会相信的——我是看你也知道其中真实情况,才对你说了这些——发生在市政行政楼的事……是你们做的吧?”
      我闻言一惊,随后又安下心来:“是又怎么样,反正那个费迪南现在也抓不着我。”
      “唉,你们太冲动了,这样很不明智的。”
      “你怎么跟以撒一样爱说教?!”连说的话都差不多!我负气的扭过头去。
      莲不怒反笑:“哦?是吗?”
      “拉拉,你在这里做什么?”以撒找到我,仍是一脸臭臭的表情瞪着莲,然后把我拉开,还小声嘱咐着:“离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远点!”
      我不解他究竟在提防什么,只能一路由他拖走,一边回头看见莲坐在那儿向我微笑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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