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61、命运的玩笑

　　“所以，放心吧，闻大公公。”平江雪将目光转向颓然的闻知，冷冷道：“既然那是两位先生的遗愿，那么风月就绝对不会违背。”

　　闻大公公的脸上出现一抹苦笑，他已经不明白了，他现在到底是该站在哪一边。

　　“我此次调动起碧落府的所有力量，拿出碧落府这些年侦查所得的所有隐秘案底；无寒找到旧部，夺取整个皇宫的武力控制；百里在太微园牵制住文武百官，甚至为了保全万一，让白无庸在酒水中预先下毒。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为了那个狗皇帝的命！”

　　平江雪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薄唇轻启，言语里饱含着无上的决绝，“我们只是为了保证风月的安全！我们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不会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屁话，为了天下牺牲自己。我们只是想结束这一切。但如果那个皇帝现在还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杀死风月，我不介意陪他玩上一局！”

　　这一席话，说得闻大公公的心猛然一颤。平江雪嘴中提到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名扬天下之辈。这么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聚集起来，搅动的风云，恐怕足以让这个新生的王朝覆灭！

　　这一瞬间，闻大公公感到一阵无比强烈的后怕从心中升起。他愕然地看着纸窗上的影子，却只能祈祷：陛下啊……你千万不能，千万不能再错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商子卿忽而感到一阵疲累。事实上，她从南疆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本也没怎么休息。

　　有些事情真的是人力无法改变。也许只是一个错误，就能让一个人活在痛苦的阴霾中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

　　房内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短暂的恍惚之后，商子卿握紧了拳头，却是强自又提起神来。可是此刻的她又犹豫了，现在去找太后救场，也许是个极为错误的打算。风月不会希望他敬爱的师母知道真实的内幕，那位已经古稀的老人也许也禁不起事实的冲击。

　　那么，就在自己手上，尽量让一切完结吧。

　　思及此，商子卿做了个深呼吸，平缓了一下心情。而后转头打量着平江雪，道：“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让我来收拾残局了？”

　　“我们这些人当中，只有你可以当这个中间人，不是吗？”平江雪摊手作无辜状。

　　确实，商子卿虽不在朝为官，但她向来颇受皇室器重，与皇室关系良好，对朝廷、对当初起义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她又曾经差点成为陆之文的妻子，可以说，与两方都有密切的关系。

　　商子卿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这种类似于使命之类的东西，真真叫人无语。她也只是想……单纯地想……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些什么罢了。

　　于是，她终于上前，出手果决地，推开了御书房的房门。

　　她踩着地上的花瓶碎片走到屋里，看见气喘吁吁瘫坐在太师椅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皇帝，看见沉默地站在他面前，木然地像块石雕的风月。

　　她缓缓地走过去，伸手挽住了风月的胳膊，撑住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躯。而后，她看着皇帝，朱唇轻启，道：“陛下，我回来了。顺便介绍一下，这是我夫君。”

　　风月错愕地转头看着他，就连皇帝也惊讶地抬眼。

　　可是上一秒还温润如水的商子卿下一秒就爆了，面对着这个罪魁祸首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我这是来给你收拾残局懂不懂？！”

　　屋外的闻大公公闻言，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接着，商子卿又转头问风月：“该说的说清楚没？”

　　风月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

　　“说清楚了那就好办了。”商子卿斜眼看着皇帝，架势像个十足的女土匪头子，“人我就带走了，陛下没有异议吧？”

　　皇帝已经完全傻眼了，半晌没有回答。

　　商子卿继续道：“以前的事情就当过去了，你们两就此再无瓜葛。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带着他离开，从此以后再不踏足上京。但相对的，你不可以将今天的事情流传出去半字，凡参与此事者，你不可追究任何责任！以后谁再提今天的事情，老娘倾家荡产也要买他项上人头！”

　　也许这天下敢在皇帝面前扬言买凶杀人的有钱人，也就孔方王一个了，且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子卿……”风月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商子卿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闭嘴，跟我回家！”

　　说着，商子卿就拉着风月往外走。平江雪也在外面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原想商子卿进去是找皇帝谈判来着，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简单粗暴，三言两语就敲下了定案——不愧是孔方王啊！

　　两人走到门口，却听背后传来皇帝虚弱的声音传来，听到那声音时，商子卿明显感觉，身旁之人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

　　皇帝喊的是，‘五弟’

　　那是一个时隔了六年的称呼，可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商子卿回过头看着皇帝，从那一声苍凉的‘五弟’里，她似乎听出了无尽的悔恨。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身边的这个人，终究再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他只是愣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你的五弟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陆之文这个人了。”

　　顿了一下，他抬头望着天，仿佛在那漆黑的夜空中，那漫天的繁星里，找到了逝去的兄长，“如果你还没有忘记当年的情分，就不要后悔坐上那个位子。这份担子是你自己要来的，那就百死不悔地……继续下去。”

　　语毕，风月再没有迟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皇帝的视线里。皇帝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有泪水从这个已经中年的男人眼里掉落。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嫉妒与不甘填满了他的心胸，压过了他们兄弟间的情分，蒙蔽了他的双眼。

　　他忽然记起来那个晚上，对，就是那个……命运分叉的晚上！

　　那是起义进行到中段的时候，恩师陆翁还没有病逝。那一天晚上，他们几个在外领军的兄弟难得地都聚到了一起，对，白天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无话不谈，完全没有一丝隔阂的。他们笑着开玩笑，笑着打趣，笑着讨论外间有关于那个孔方王的传言。在他们的言语里，还充斥着对对方的关心。

　　可是那个晚上，他失眠没有睡着，所以起来散步。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恩师的屋子外面，听见他正在和大哥说话。对，就是那个时候，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里那蛰伏的魔鬼。

　　屋子里的两个人似是在随意地谈着，却涉及到了一个谁都没有可以提起的敏感问题：当起义胜利后，由谁来做皇帝？

　　这又是一个选择题。而不出他所料的，不管是恩师还是大哥，都把五弟放在了首位。是啊，那个五弟是多么的惊才艳艳，他似乎是天生的领袖，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出谋划策。他文武双全，年轻英俊，他总是对那些唾手可得的荣誉表现得云淡风轻，却又总是能得到最多拥护。

　　而有些人，无论怎么努力，好像也只能永远待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就像是他自己。

　　他渐渐开始忘了，当五弟第一次被陆翁带回来的时候，当他们知晓他的过去，为之心疼的时候，他曾发誓要像真的兄长那样保护他；当他从陌生疏离、充满戒备，到逐渐与他们亲近，在陆翁的教导之下愈发出色时，他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当他一次次上阵杀敌，带伤归来时，他是真的……为他担心。

　　是啊，他曾经是多么的明白，像五弟那样幼年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人，是真的不恋权势。他想要自由，想要安定，一个家，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他慢慢地都将这些忘却了呢？

　　皇帝低垂着头，默默地……终于泪如泉涌，一瞬间，泪水苍老了容颜。他本不该被原谅，他坐在那个皇位上，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所以他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励精图治，想要把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以证明自己没有做错。

　　可是……所有的痛苦，都远不如那一句‘原谅他’来的强烈。

　　而他也永远也不会知道，命运在分叉的那一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生气地拂袖而去，而是选择继续听下去，也许历史，会给出另外一个答案。

　　那位德高望重的陆翁和温润如玉的大先生，笑着提起了五弟，说他是坐上皇位的最佳人选。可下一刻，两人却又无奈地推翻了这个结论，只因他们明白，那个五弟根本无心皇位。而在那五人中，大先生身体有疾，排除在外；三先生醉心诗文，立志当个文人；四先生单纯憨厚，也无法胜任。

　　唯独只有，那个在屋外拂袖而去的，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