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23、弃车保帅

　　许小安很生气，但有人比他更生气。

　　“简直反了天了！他们把人命当什么，当蚂蚁踩么？！”商子卿这次是真怒了，重重地将茶杯拍在桌上，茶水四溅。

　　“你要是高兴，现在就可以表明真身掀了广陵府大门，有孔方王亲自出手，再加上碧落府，就算他们在上京有高官照拂，也会很快完蛋。”

　　“明知道我不能这样做，兄台你忒缺心眼了。”商子卿斜眼瞟了风月一眼，但随即眼珠一转，顿时一拍手，两眼放光，“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语毕，商子卿便风风火火地找来纸笔开始磨墨，簪花小楷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解释道：“这次收了赎金好歹要给个回信呐，我就在信里说，夜盗风月不守信用，不肯放人。因为沿途看见成百上千，不，成千上万的难民，对于岐山县之事感到痛心疾首，遂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了孔方王身上，决定，岐山县之事一日不解决，孔方王便一日不放回……哈哈，大功告成！”

　　商子卿拿起纸张吹了吹，待墨迹干了后便匆匆地套好信封，说了声‘我寄信去’就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风月看得直摇头，感叹道：还真是还凑热闹爱折腾又嫉恶如仇的孔方王，名副其实啊。

　　只是，商子卿的如意算盘没打多久，仅仅是一天过后，事情的发展更令人大跌眼镜。

　　失踪多日的王翰出现了，这一次，他出现在上京，跪在碧落府最深的那重院落外，向平大人——请罪。他承认自己收受贿赂，为广陵府府尹掩埋岐山县一干实事，暗中贪污救济款。

　　这么赤裸裸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还泼得一脸享受，还真他、妈没见过。

　　这是商子卿的原话，可见她那时是有多火冒三丈。那个主谋真是个人才啊，几个手下死的死，自首的自首，看看，多忠心啊！商子卿真的很想见识一下那是何方神圣，究竟是那个看起来有点问题的巡抚大人，还是上京的某个高官？

　　这一手弃车保帅，真正精彩。

　　所以，商子卿觉得自己不得不对此作出反应。当她站在客栈二楼的窗户旁，看着窗外街上被押解而过的府衙大人，看着他才不过一夜就从云端跌落地狱，看着他脸上愁苦的面容深深的皱纹，看着围观的百姓们毫不吝啬地扔着手里的臭鸡蛋，看着……这波突如其来的洪流席卷了这整个城池。

　　气愤的商子卿回到桌前，提笔刷刷写了几个字，往日娟秀的簪花小楷一撇一捺间，带上了些肃杀之意。写完之后，商子卿便毫不客气地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信送了出去。而后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风月，脸色才算稍微好看了些，“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还不至于被那些家伙气得失去了理智。”

　　风月仍旧耸肩，不作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接下去打算做什么？”

　　“劫狱。”商子卿斩钉截铁地说出了那两个字，眸子里泛着冷光，“我们必须得知道，必须搞清楚，那个府尹和王翰背后究竟躲着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

　　“听你这计划，貌似我也得有份。”

　　“当然，我是商人，习惯利用我能利用的所有人或物。”

　　“太直白了。”风月摇头做出评语。

　　“对你还需要拐弯子？你什么事都问我下一步怎么做，自己却并不发表意见，虽然亲身参与了，但实则却始终置身度外，你这样的人，其实看得比我很清楚。”商子卿不愧是孔方王，眼光不可谓不毒辣。感性的时候可以感性，理性的时候也可以理性，交情与生意在她手里总能处理得很好，她是一个独特的商人。

　　因为对象是风月，所以她认为可以畅所欲言，所以可以用‘你这样的人’这样的形容，他们本就非敌非友，只是同行者。

　　风月眨了眨犯困的眼睛，神色一如往常那般轻松，或者说有点面无表情，以沉默认可了商子卿的这种说法。

　　两人并肩而行，距离没有因为商子卿的话而拉开一分，但却构筑了一道无形的沉默的墙。不要误会，不是两人心存芥蒂，而是各有各的心思。商子卿在想晚上要怎么劫狱，怎么在府尹也被害死之前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而风月在想，是不是真的该听从那人的建议，与商子卿保持一定距离。

　　商子卿越想越沉默，脑袋里衍生出无数的计划，最终淘汰下一个，而后再衍生出细节分支。随着那眸光的愈发明亮，计划也在慢慢形成。而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商子卿前进的步伐受阻，一下子撞上了某个从街旁巷子里拐出来的身影。

　　风月眼疾手快地将商子卿拦腰捞住，但那个撞上来的人就不怎么幸运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痛、痛、痛……”

　　在风月的帮助下堪堪站住的商子卿听见这稚嫩的声音，以为自己撞到了哪个调皮的小孩子，忙抬头望去，却看见一个圆圆的光头，圆圆的光头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里痛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这个穿着僧衣，手里拿着小破碗和念珠的小和尚，不是极梦岛那个诚实善良小郎君吗？

　　“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变和尚了？”

　　小和尚一瘪嘴，使出吃奶劲儿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揉着自己的小屁股，仰着头用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商子卿，道：“阿弥陀佛，施主，公子让我来为你引路。”

　　这一生阿弥陀佛带着些奶声奶气，怎么听怎么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商子卿情不能自已地伸手摸了摸小和尚光溜溜的头，直把小和尚摸得摇头晃脑，“呵，是无寒把你弄成这样的？”

　　“公子说这叫变装，会很方便的。”

　　是很方便，这么可爱的小和尚到哪儿都通吃啊……商子卿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而后问道：“那你家公子现在在哪里啊？”

　　闻言，小和尚双手合十，活脱脱一个小神棍，“请施主随我来。”

　　语毕，小和尚蹭蹭蹭跑过去捡起被撞飞的僧帽扣在头上，大大的僧帽遮着小小的光头，有点滑稽，但却童稚可爱十足。小和尚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一双小短腿飞快地跑动着，手里捧着小破碗，走起来倒有点横冲直撞的意味。

　　只是……小和尚明显不记得路，没走一段就停下来拉拉身旁路人的衣角，仰着头无限认真地问‘请问北塘怎么走’，然后被揩足了油后接着上路。

　　商子卿跟风月无语地跟在后面，两个明明知道路的成年人却坏心思地谁都不说，害得小和尚一路被揩油三次，小破碗里倒是装满了各种各样路人给的吃食。

　　三人的目的地，是北塘湖上的一条大花船，三人上了船，船便缓缓地驶离了岸边来到了湖中心，变成了与外界隔绝的存在。花船里，小和尚被一群莺莺燕燕给截走了，商子卿跟风月便自个儿来到了船厢，见到了公子无寒。

　　公子无寒果然还是如商子卿形容的那副欠扁摸样，衣着华贵但不俗艳，带着七分素雅，三分贵气。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白皙的手执着酒壶，倒酒的姿势挑不出任何瑕疵。

　　待两人落座，无寒看着商子卿，笑道：“看你脸色不好，还在生气？”

　　“嗯，所以我要干一票大的。”商子卿自然之道无寒指的是什么，斜眼回道：“你来不来？”

　　无寒摊手，无辜道：“我这不是一直在局中么？被你看中了，哪一次脱得了身？”

　　“哼，其实就是你自己想掺和，别把帐算我头上。说我折腾，你们哪个是安分的主。”商子卿反唇相讥，嘲讽味十足，但却是朋友之间无大碍的埋怨。

　　公子无寒一笑置之，却是话锋一转，看向风月道：“青鬼先生想必这段时间很操劳吧？”

　　“喂喂喂，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话里什么意思啊？”无寒的言外之意是——跟着商子卿，就是劳碌命。

　　不过风月自是不会理会商子卿和公子无寒之间的互相打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在商子卿看来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不同以往，他没有保持沉默，却是难得地提了个意见，“如果真要干一票大的，抓紧时间才是，我敢打包票，按照幕后主使这么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牢里定有埋伏，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力量将这件案子就此打成铁案。”

　　“他如何猜得到我们会去劫狱？”无寒问道。

　　“因为许小安的身份不够高，对上巡抚也只能监察而不能真正动手，他手里也没有足够的证据翻案。唯一的突破点就只剩下府尹。不管是碧落府还是其他势力，此刻关注的地方，只有那座大牢。”风月小小，“就像你说的，有时候证据是其次，脑袋和拳头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