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影》七*瞳

1、零一

　　天空突然就碎了。一片片六边形的天空渐渐分散去，不知道消退到了哪里。黑暗的天空只有一只只飘荡着的晶莹的水母，游荡着发出一圈圈昏暗的光。

　　叶离牵着我，从我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泛青的下巴。他没有幻化出脚了，所以只能算是飘着，匆匆的往前方赶。

　　我说：“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呀？”他兀自对着前方笑了，没有看我：“傻丫头，自然是回家了。”

　　回家？

　　“是回人间吗？”我兴致勃勃的问道，然后醒悟过来，原来已经久夕了。

　　我抬头望了眼这漆黑的天空，抿唇笑了。我是有多久没有看见这妖界的久夕了。

　　其实按道理妖界是不存在夜晚的。妖界一直都是白昼，不存在黑暗，不知道哪天起，天空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三天一次，快速的变为晚上。妖界称呼这为“久夕”。据说这还有一个传说，但是叶离不肯告诉我，每每我问这问题时都一副臭脸，我只好作罢。

　　天空是妖界人间的通道，天空破碎了自然也就回不去了，只有等五个时辰后天再次亮起来。

　　叶离的模样像是恼了，皱着眉头，突的停下来，小声道：“你心目中的家是在人间吗？”我混混僵僵的点头，不是很明白他说什么。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间，人间应该是我家呀，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松了开，神情放松了些，蹲下身温柔的抱住我：“是哥哥错了，你还太小怎么会懂这些。”

　　我冲他裂开嘴笑，慢慢的回抱他：“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他滞住了，然后缓慢的深吸了口气，眼中一片水波晃荡：“阿渡，哥哥以后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或者还做了许多坏事情对不起阿渡的事情，到时候阿渡还会认我这个哥哥吗？”

　　坏事？这个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哥哥不会陪在我身边。我有些急了，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把他月牙白的袖子拽的皱巴巴的：“哥哥无论怎样阿渡自然不会嫌，阿渡反而担心受怕哥哥不会要阿渡了。哥哥不要离开阿渡，为什么要离开阿渡。”叶离捻住我的手，轻轻的笑：“笨，哥哥只是打个比方，阿渡这么可爱，怎么会不要阿渡呢？”他说的轻巧，可是我看着他，他的眼里都凝结了大片的水雾，雾蒙蒙的好像随时都要哭似的。不知为何我最怕人露出这种表情，总是让我很难受，心揪的慌，只是慌乱的点头，另说了些事：“我饿了……”

　　叶离捏了捏我的手，抱起我：“好叻，咱们的阿渡饿了，哥哥带你去喝新鲜的花露，怎样？”我连连拍手，心头的压抑倒是轻了几分。

　　天空终究是亮了起来。

　　叶离换了一件衣裳，我撵着他的衣袖，衣袍上印着淡淡的花纹，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是叶离的味道，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因为这股清香，叶离在妖界有一个称呼，叫做品香公子。叶离在妖界的家是品香阁，品香阁里的每一个人都尊敬他，顺带着尊敬我。在品香阁里只有小青不会听他的话。但是，小青听我的话，嘿嘿。

　　叶离一个手抱住我，缓慢的往天空飞去，我偷偷瞥了一眼下方越来越渺小的几个黑点，脑袋一阵发晕，寒毛都竖了起来，闭着眼一个劲的往叶离怀里钻。叶离轻轻笑了，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盖住我的眼睛：“笨阿渡，明知自己有惧高症还往下看。”

　　惧高不算什么，我知道叶离哥哥一定会保护我的。

　　我嘿嘿一笑，安心的窝在他怀里。

　　只有叶离能带给我这样安心的感觉。他是兄长，但是更像父亲，填补了我缺乏亲情的心。

　　一股窒息的感觉袭来，我屏住呼吸，随着那股扭曲的感觉搂住了叶离的脖子。叶离放开盖住我眼睛的手，柔柔的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笨姑娘，到了。”

　　梁照坐在我床边，用他那特别大、特别有神的眼睛望着我，裂开了一口白牙：“阿渡，你回来啦。”然后他扭头看着叶离，柔柔道：“离哥哥。”他双手一直揪着自己明黄的衣裳，胸口上纹的精致的龙被扯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叶离用手揉揉他的头发，温和的笑了：“我把阿渡送回来了，好好照顾她。”梁照瞥了我一眼，我从他眼睛中读出一抹一闪而过的温情，他扭头，许久才哼出一个鼻音：“恩。”

　　叶离又转过身面向我，蹲下身与我平视：“阿渡你也是，要听照哥哥的话，不能再与他斗嘴了，人家是看你年纪小，不与你较真，你可别再任性了。其实梁照哥哥还是很喜欢你的，所以不要再惹他生气了。答应哥哥，好不好？”

　　我本是想反驳的，因为我从来就没有从梁照身上感觉到他有过“喜欢我”之类的情感，可是想了想，顶撞哥哥是很不好的行为，还是忍忍吧：“哥哥，我听你的。其实阿渡也是很喜欢梁照哥哥的。”

　　这话我也不算违心，除去我和梁照吵架斗嘴的时候，其他时候梁照还是个很好的人的，对我除了喜欢打击我之外还是很不错的，人长的又帅气，虽然年龄还小但是看得出来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

　　梁照今年十四，正长我三岁。俗话说帝王皆早熟，我却没见过他对我露出一分出于年龄的成熟。或许是他认为对我来说成熟没有用吧，我不会相信小小年纪就掌握着天大权的人会是个幼稚鬼。

　　梁照是我哥哥，至少会对我好，虽然吵吵闹闹，但是其实我们之间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梁照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反过头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飞快的把头扭回去了。他肯定是不好意思了，我知道，因为他耳朵都红了，不是不好意思是什么。

　　叶离他有要事在身，只能先走了，梁照趴在我床上，头埋在被褥里，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他这是我的床你可不可以走开，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人间的一切都是梁照给我的，万一他发火了我就什么都没了，为了一铺床暂时的归属就丢掉其他的享受划不来啊划不来，实在不行我就爬他床上去，反正是他霸占了我的位置，他睡我的床那我睡什么？

　　偷偷的从房间里溜出去，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挂在天上，却并不感到热，微微的凉风拂面而来。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皇宫里的树总是不停的往下掉树叶，梁照甚是心烦，喊了很多人负责打扫，所以我现在从栏杆望下去，每个有树木的地方都有宫人拿着大扫把在那清扫落叶，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宫中有点刺耳，一堆堆落叶堆积在一起，高度也甚是可观。

　　一只小虫搭着一片落叶从上方悠悠的盘旋而下，我玩心大起，蹲下身，黏住那小虫的尾部，看着它收缩起身子来，不自觉的觉得有点可爱。

　　“一个女孩子竟然喜欢逗弄虫类，真不知道你家人是怎么教的。”原来梁照不知在什么时候从床上起来了，不知不觉的站在我身后，居高临下的望着我。我偷偷把那小虫合着树叶一起塞进怀里，干笑几声：“梁照你不是不知道，我很无聊的，多个伴陪我也好不是吗？”一般单独和他相处时我是不愿叫他哥哥的，他对此也无所谓，听到我说的话轻轻的瞥了我一眼，眼神我能看懂，大概是这个意思：一个女孩子要个伴也会是什么小猫小狗鸟儿之类的东西，虫子算什么？

　　我不想和他说很多，说了再见就匆匆走开。

　　我很烦。我不想别人来烦我。

　　……可是为什么没人为我庆祝生辰，年年都没有。

　　八月十五是我的生辰，没有人知道，连叶离都不知道。

　　我向厨房要了一盘糕点一盘牛肉，端着盘子回了房间，关上门，把那条小虫子从怀里掏出来，轻轻抚摸它白白软软的身子，它缩成一团柔软的小肉球，两只小小的眼睛露在外面。

　　没关系，至少今年有个伴。

　　我从盘子里挑出一块糕点和几块牛肉放到它的叶子里，然后轻轻咬破了指尖。

　　叶离说我的血是补品，小时候就是给一只小狗不小心抓了一下，结果那只小狗竟然直接直立行走了，长大了几分，口吐人言。

　　当时真的是吓坏我了，叶离在一边恼的不行，他说浪费了我的血，最后还是把那只雪白的小狗抱回了家，到最后它直接化了人形，是个细皮嫩肉的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模样，赐名小青。他是品香阁里唯一不听叶离话的，但是他听我的，他喜欢我的血。

　　所以是不是我喂了这只小虫子血，它就会陪我了呢？嘿嘿，我是不是神仙啊。或者是天赋法力来拯救苍生之类的。

　　我挤了两滴血到它白胖的身子上，它缩得更紧了，张开小口一点点吸食干了我的血液，身子肉眼可见的涨大着，两颗基本看不见的眼睛也变得大了些，在血液吸干后，它展开了身子，柔软的摊在我手心里，竟然露出一点满足的表情。

　　我用食指轻轻的点了点它的头，心里也满足了。

　　“喂，你的血怎么这么好啊。”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细小的童声，很稚嫩的声音，就像幼儿的声音，但是意外的吐词清楚，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哪里来的声音？我愣了一下，半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那只小小的虫。

　　那只虫微微抬高身子，能看出来它是看着我的。

　　我的心里被满满的温暖填的充实。它身上传来的是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

　　从今以后，我有伴了。

　　我决定了，它从今以后是我的伙伴，它要和叶离哥哥姓叶，我没有姓叶是我的遗憾。它的名字要和我有关系。

　　它的名字叫叶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