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上》崔罗什

1、第一章

　　每年五月下旬，海水开始变得温暖，这对海族人来说是个大日子。

　　欢庆大日子的方式就是聚在海底深处的王宫里，大吃大喝，看半裸的舞女跳艳舞，狂欢有时会持续好几天。然后醉醺醺的男人们趁着美满的醉意，拿起鱼叉，骑上鲨鲸，在海中梭巡，将随着温暖的海水迁徙而来的大片鱼群一网打尽。

　　北海对狂欢酒宴有些疲倦，他挂念着正在生病的妹妹。

　　柔软得像海蛇一样的舞女靠过来：“王子……”
　　北海侧过身轻巧避开。

　　“噗。”有人发出嗤笑和窃窃私语。海中早有传言，大王子“不行”，因为他从来没有碰过一个女人，或男人。这对成年的海族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哥偶尔也该和女人亲热一下。”
　　北海的弟弟恒川微笑着说。恒川比北海小了快十岁，但已经有了好几个美貌的侍女。

　　恒川的话一说出来，本来就喝得醉醺醺的族中兄弟们立刻都起哄起来。

　　“恒川说的对！是男人怎么能不尝一尝女人的滋味！”
　　“不想要女人就试一下男人嘛！”
　　“都要都要！”

　　更有粗俗大胆的拖了舞女就要向北海怀里塞去。

　　原本无聊的酒宴开始变得令人厌烦了，北海放下酒盏。

　　斗殴也是狂欢的传统之一。
　　尤其是在激动愤怒的时候，海族人会化出鱼身，互相追逐撕咬。当然两头雄鱼打得兴致上来趁乱交合的也不是没有。

　　几个年轻男人围着北海蠢蠢欲动，即使在多出美人的海族里，大王子也俊美得过分了。

　　北海森然一笑，他张开嘴，属于人类的整齐牙齿已经消失，冒出了几排参差锋利的尖牙。他的两个侍卫已经变成了鱼身，围绕着他们游弋，引来了更多围观和助兴的起哄声。

　　许多人化出了鱼尾，噼里啪啦拍打得海水都浑浊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群殴一触即发的时候，坐在最高的王发出了啸声。

　　“都坐下！我有一个消息要宣布！”喝得面色赤红的大王，坐在朱红色的珊瑚宝座里，几乎和宝座变成了一个颜色，“等我说完了你们这些小伙子再干也不迟。”

　　年轻人们互相亮着牙齿，发出威胁的嘘声，但还是坐了下来。北海看向父亲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在看向自己，那目光很清明尖锐，一点不像真醉糊涂了的人。北海忽然涌起一阵奇妙的焦虑。

　　自从母亲死后，父王娶了新夫人朔月姬，专宠朔月姬和她所生的儿女，恒川王子，凝川王子，思川公主，他们才是父王心爱的孩子。北海和妹妹秋水早就失去了他的宠爱。

　　“山民的使者来带来了他们首领联姻的请求，我已经答应了，决定将秋水公主嫁给他们的首领！他们的首领……呃……”大王像是忘记了首领的名字，看向站在一边的使者，使者急忙提示：“苏英。”

　　“啊对！嫁给他们的首领苏英！哈哈哈，真是难记的名字！”

　　北海木着一张脸。
　　山民与海族人不同。他们不相信大海，神鱼，和月亮的传说。他们是群山，神鸟和太阳的后裔。他们世代居住在陆地上，下水会被淹死，但是他们能化成鸟在天空飞翔。

　　“好了！可以散了！”大王摔了酒盏，高举起自己的鱼叉挥了挥，这是游猎开始的信号。

　　狂欢的呼叫立刻此起彼伏，也有人上来推搡北海：“恭喜秋水公主了！”

　　北海不理会这些人，他径直去追自己的父亲：“父王！父王！你不能把秋水嫁给山民！”

　　大王最恨的就是听到别人对他说“你不能”，他挥舞着鱼叉向北海咆哮：“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她嫁到哪里她就得就嫁到哪里！”
　　这正是北海想要看到的暴怒。

　　“嫁到远离大海的地方，一辈子都无法回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秋水！”北海深知大王第二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别人的质问。

　　果然这次大王鱼叉就直向北海的面门而来，北海偏过头，但还是被擦伤了下颌，血在深蓝的海水里飘散成一缕紫色的花。周围围观的海族人都兴奋躁动起来，即使融在水里，他们仍然能分辨出王子的血有多么鲜美。

　　大王反而不像刚才那么狂暴了。仿佛鲜血提醒了他，北海也是他的孩子。
　　“秋水是最适合联姻的。这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北海冷冷地说：“你只是舍不得朔月姬的女儿。”

　　这一下，大王笑了：“对！我就是舍不得思川。你又能怎样！”

　　北海想都没有想，他立刻回答：“我要护送秋水顺利到达山民部族……”

　　大王应允了：“反正总要有人去送嫁，她的亲兄弟愿意去再好不过了。”

　　北海接着说：“我要陪着她完全适应山民的生活……”

　　大王皱了皱眉头：“随你。”

　　北海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只要我活着，我就要和她一起在山民中生活。从此与本族再无关系！”

　　周围静了下来。
　　有人簇拥着恒川王子，挤到了前面。北海自动离开部族，就意味着将王位拱手让给了恒川。

　　大王的脸色由红变青，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但他看到了恒川，他望着恒川，仿佛连多看北海一眼都不愿意，最终平静地说：“从你跟随秋水离开之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本族的王子。”

　　北海骤然变成鱼身，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箭一般冲出了人群。

　　回到自己的宫殿中，北海的侍从立刻帮他处理了下颌的伤口，他的侍卫长百水走到他面前，半跪了行礼：“王子，山民使者来了。”

　　北海点点头。

　　山民使者阿栗是一个十分瘦小的男人，他原本也是海族人，在犯事之后逃离海族，上了山，跟山民居住在一起，因此能到海中来，成为两族的使者。

　　“坐吧。”北海和蔼地说。

　　阿栗立刻快快活活坐到王子的身边：“啊呀！要不是心中有数，之前就知道王子会演这一场戏，我还真以为王子不愿意将公主嫁给我们首领呢！居然激得大王动了手，弄这么大一伤口，真是……”

　　北海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阿栗所有的絮絮叨叨都变成了惊恐的呜咽。

　　北海没有松开阿栗，但也没有捏得更紧，他慢条斯理地说：“我确实很不愿意让秋水去嫁给一个野蛮人。但是你告诉我，苏英的部族是山民所有部族中最强大富裕的，苏英是所有首领中最强健聪明的。简而言之，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嗯，对山民来说是。所以我才勉强同意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到了陆地上之后我未必能杀得了苏英，但杀了你这条小杂鱼还是绰绰有余。所以现在，我要你再说一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稍稍松开一些，阿栗立刻咳嗽着大声说:“真的真的！都是真的！我们部落最大最富裕！苏英是最强壮！最聪明……女人们还说他的那根东西也是最大的！”

　　北海笑了，摔开了使者：“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