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状元王焕封翰林院修撰。”金銮殿上,宦臣宣旨,话声尖锐悠长。

      这新科状元,乃是户部尚书王经之子,也不过弱冠之年,生的又是眉目俊秀,举止风度,言行谦和,不由让人赞一声好一个年少俊杰!

      据说,皇后颇看重这状元,有意央祈帝下旨赐婚,将瑞珏公主许配给状元郎,便是一贯娇纵的瑞珏公主,也对这王焕颇有些意思。毕竟这般年轻出众的才子,并非时时可见。

      册封三甲之后,祈帝又宣旨明晚设宴招待群臣,早朝诸事已毕,便散了朝。

      左钟离从殿中出来,看见王经、王焕父子正被群臣围着贺喜,户部尚书满脸的喜气洋洋,显然也为这独子感到十分的骄傲,左钟离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说道:“王大人,恭喜恭喜。令郎天资过人,前程不可限量啊。”

      并非虚伪客套,那王焕,确实很是有些才智的。

      王经连忙回礼道:“左相这般夸赞犬子,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王焕也连忙道:“学生比之左大人,万万不如,惭愧惭愧。”

      若是别人此时恭维,王氏父子多半觉得理所当然,却唯独左钟离的客气话是要令他们惭愧的。

      一旁礼部侍郎张力说道:“当年左大人连中三元金榜题名时,不过年方十六,金銮殿上一篇策论在下至今还记得。”

      那是天释二十五年的事情,当年朝堂上释帝的旧臣随着祈帝登基多被处死、流放、降职,所剩无几,左钟离当日风采,如今不过寥寥数人记得。然则,即便不曾亲见,众人仍可在脑中勾勒想象。

      本朝科举,两年一次,学子们需经过乡试、会试、殿试层层筛选,最终得了殿试头名才是状元。状元虽然难得,但每两年总会出一人。而这连中三元却不是这般容易出的,须得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才行。前几朝五、六百年间,左右不过出了十来人,到本朝,左钟离乃是第二人,已属当世罕见。然则若以年龄论,他只怕是历朝最年幼者。

      当年少年气盛,又是怎样的一番风光!

      左钟离微笑摇头,说道:“陈年旧事,提他做甚。”

      张力似是沉浸在往昔回忆中,未曾听见左钟离这话,仍是接着说道:“当年京城双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可惜……”

      御史中丞李至行道:“当年那楚观月,倒是死的有些可惜,不过也幸好他死的早,否则后来……”

      他这一说,众大臣俱记忆起十年前的风闻来,此间诸人多为祈帝登基后逐步提拔而上,当年未见得便在上京,但楚观月名满天下,但凡稍稍年长之辈,便无人不知。

      当年释帝在位时,有一个极宠爱的妃子,名叫楚婉,出自官邸世家,祖上曾官拜尚书,十五岁入宫,因其美貌聪慧,竟能得释帝宠爱长达二十年之久,被封为楚贤贵妃,后宫之中尊荣仅次皇后。因楚妃得宠,楚妃之父、兄、弟及远近亲族在朝堂上高低列位,封官拜爵,释帝更屡次起了废太子水祈宏而改立楚妃之子安王水祈苏的念头。当时楚氏一族仗着楚妃得宠,飞扬跋扈,气焰嚣张至极,若有大臣出言指责,不日便会横遭罪责,轻则贬职重则处死。

      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楚家,却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便是楚贤贵妃同父异母的么弟楚观月。

      楚观月当年也不过十六岁,不但容貌当世无双,而且天资过人、才华横溢。

      楚观月之美,并非阴柔似女子,而是风光霁月一般,仿佛谪仙。他的美,更胜在气质高雅出尘,言行举止,如行云流水般潇洒飘逸。据传便是他的衣着打扮,也在当时成为众人追逐模仿的风尚。

      楚观月不但美,而且才华出众。他自幼饱读诗书,读书之余,写下许多随笔文章,流传坊间,无论诗词歌赋,或是政事兵法,涉猎之广,令人乍舌。当年左钟离这般罕世才子连中三元,骑马游街时,竟有许多人说:“若不是楚观月自幼体弱多病,不曾参加科试,今日这骑在白马上之人,兴许未必便是……”

      因而,当年左钟离与楚观月并称京城双璧,虽则两人才名相差无几,但仍是楚观月名声更盛。无他,一则家世荣华,二则容姿无双。而左钟离,却不过普通书香门第,模样亦只是端正。

      然则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却在那一年病重而亡,不由令人扼腕。次年,太子水祈宏逼宫自立,登基为皇,自然容不得楚家跋扈,着大理寺查出些可大可小的案来,最后竟判了个满门抄斩。楚妃近亲俱被凌迟,死状惨不忍睹,楚观月早死数月倒反而免去这般苦楚,幸焉与否?

      诸臣感慨旧事,却不曾注意左钟离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握成拳,指甲刺痛掌心。

      王焕毕竟年少气盛,听诸臣议论纷纷,便有些不服气,忍不住说道:“当年楚氏跋扈,那楚观月也不过是凭着家世,才有那样的盛名罢。”当年他不过十岁,并没有亲见过楚观月。

      左钟离闻言,不禁暗暗苦笑。心想:“当日我也是这般想的。”

      当年左钟离以少年之龄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封翰林,金銮殿上一篇策论陈列十大政弊,气势逼人,那是怎样的风光荣耀。他这般的意气风发,自然免不了年少气盛,却忽然听见人说楚观月云云,不免心中不快。

      想来,楚观月身为太师楚晋么子,家世荣华,诸人为了迎奉楚晋,才这般吹捧,不过尔尔。

      想到自己竟与如此一个楚家么子并称京城双璧,更觉得深受侮辱,心下对这楚观月便十分的反感。

      过几日,楚晋设宴,派帖邀请左钟离,左钟离鄙夷楚晋奸佞,本不欲赴宴,当时同僚劝道:“左右只是去吃顿饭,表面应酬。你如今不过初入翰林,若是不去赴宴,便得罪了当朝太师,日后难以升迁,更谈不上施展治国之才,又是何苦来哉?”

      这一番劝解,左钟离总算听了进去,终于还是去赴宴了。

      心里却还有一层意思,想趁着机会看一看那楚观月,究竟是怎么个惊才绝艳?

      楚府筵席间,羹筹交错,众人一个劲的敬酒。数杯下肚,左钟离便觉得有几分不支,寻了个借口暂遁。

      楚府百般奢华,宅邸宽广,左钟离醉意朦胧,竟走得有些不知方向,走过一处院落门口,正想寻人问路,忽然听见隔着院门传来些说话的声音。

      一个少年声音说道:“今日老爷在前厅设宴,那左状元也来了。”

      又传来两声低咳,另一个年轻声音道:“左钟离实在是罕见的才子。”那声音温润动听,仿佛春风宜人。

      少年的声音又道:“如今京中都把他与少爷您相提并论呢。”

      左钟离忽然精神一振,清醒过来,心想:“院中说话之人必是那楚观月无疑!”不由凑近几步,想听个清楚。

      只听见楚观月说道:“他那篇策论痛斥十大政弊,固然极其出色,只是……”

      少年好奇道:“只是什么?”

      左钟离自负才华,此时听见楚观月言谈中竟有批评之意,不由心中大怒,心里盘算着:“我便等他说完,再突然跳将出去,当面痛斥辩驳,也好削他面子。”

      楚观月哪里知道左钟离正在墙外侧耳倾听,对着自己书童文清也无顾忌,说道:“那十大政弊他说的固然丝毫不错,但他随后列出的改革之法却只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难以施行。”

      见文清满脸迷茫,楚观月淡笑道:“打个比方说罢,小惠放风筝时,把风筝挂北院那棵老树顶上了,叫你去取下来。我在旁边给你出主意说:\'文清,你只要跳上去,便可以把风筝拿下来了。\'”

      文清说道:“少爷,北院那棵老树那么高,文清怎么跳的上去?”

      楚观月道:“便是这样的道理。法子虽然是对的,但若是做不到,便没有用。左钟离提的那十大弊政,是经年积下的,其中盘根错节,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得了的?便说那官员贪私罢,按着他的应对之策,应当启用太祖时的严刑重典,肃清纪律。但我朝官员薪资本就微薄,养家糊口尚且有余,寻常应酬交际便有些不足,更不要说享受荣华富贵。贪图奢华富贵的,固然千方百计收敛钱财,便是有良知的,下属送上的礼物又如何真的愿意拒绝?数百年来如此这般,朝中上下哪个官员不多多少少贪私一些?真正两袖清风的又有几个?若是启用太祖时的严刑重典,只怕满朝文武百官都要被剥皮了,却不知这朝政又该谁人去理会?官员贪私的弊端,是要设法改了,但以这般急进强硬的法子,是决不能成功的。他在金銮殿上的这一番策论固然说的淋漓畅快,人人都对他赞一声好,但私下里却不知已经立了多少敌人,今后只怕在朝中寸步难行。”

      文清“啊”了一声,道:“可是老爷特意设宴邀请左状元,显然有意提拔。”

      楚观月摇头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父亲的为人……今日表面上对他客气,只怕过几天随意寻个因由,便能把他往虚职上一调,任他满腔抱负,也无处施展。这事情做起来着实容易的紧,只需稍稍暗示,自有下属不动声色办的妥帖无比。”

      文清道:“外间都在传说,上个月兵部侍郎于大人便是……”话却不敢说完,但彼此心知肚明。

      楚观月点点头,叹口气道:“我楚家如今荣盛至极,全靠陛下宠爱姐姐,这难得的眷宠,本该恪守为臣之道,更应该加倍的约束,以免遭人嫉恨。只是人欲无穷,一时的风光冲昏头脑,便越发的张狂起来……以一家的荣华寄托在圣宠之上,却不曾想这圣宠究竟又能维系多久?若是陛下真的改立太子,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但如今太子地位稳固,身后又有江宁郡府支持,又哪里动摇得了?我只怕他日我楚氏一族……”

      默然许久,道:“文清,这一番话,你听过便当作没听过罢,在别的人面前只需装作愚钝模样。我在家中地位尴尬,既不能劝动父亲,将来也未必有能力保全你。我早年少不更事,已是锋芒过露,你切不可重蹈我的覆辙。”又道:“若有机会,我还是设法让你离了楚府罢,这里决非可以长久安身的地方。”

      文清急道:“少爷,文清不走,便是要走,也和少爷一起走。”

      楚观月淡笑道:“我自幼体弱,不是长久的命,何苦拖累你。况且我毕竟身为楚家人,又怎能为了自己立命安身而抛却家人不顾?”抬头仰看天际一轮圆月,道:“也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以待观月。”

      月光洒在脸上,映出怅然神情。

      文清心下黯然,陪站在一旁,怔怔瞧着楚观月发呆。

      却不知这一番话,传入院墙外有心细听的左钟离耳中,只把他惊的冷汗涔涔,背湿一片。

      他自负才华,心高气傲,此时又正当风光之时,满以为自此天高海阔,任意翱翔,雄才大略,施行无阻。楚观月这几句话却如当头浇了盆雪水,顿时令他清醒了几分。

      原来,自己自鸣得意的那一篇文章,竟是不切实际,满纸空谈。

      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得罪了许多人,前途竟一片黯淡。

      想到楚观月身在局外,却看的这般透彻清楚,他的才智见识比自己只高不低。可笑自己还以与他并称为辱,如今看来,反倒是自己大不如他了。

      当下长叹一口气,绕过院门,对着院中之作揖长拜,说道:“今日得闻楚公子一席话,在下自愧不如。”

      抬头,恰迎上满脸错愕神情的楚观月,竟愣在那里,已然忘了下一句话。

      月色下,那人一袭水色宽衣,静坐在院中,气质高雅,容姿绝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