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51、第四十九章 灵魂

　　对不起。

　　——呵呵。——

　　对不起。

　　——为了谁。——

　　小花，对不起。

　　——为了什么。——

　　为了，禁锢你的……一切。

　　意识突然回复到遥远的过去，昏暗的海岸，双脚深深嵌入沙子，瘦小的身躯，我远远地望着海岸，海风吹得我眼睛很疼，睁开眼，酸胀的感觉好像哭泣一般，然后我闭上眼，疲倦感侵袭而来。

　　“这里是……”

　　恍惚不知自己所在，就好像一个残破的梦境，突然一双手轻轻从我发根之后伸来，环绕住我的脖子，我不认识那双手，可是却感觉很真切，很熟悉，我想回头，但是却做不到。

　　“你是谁？”

　　——你知道的。——

　　沁入脑海的声音，空洞而毫无存在感，可是却真实。

　　“我这是在哪里？”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手指轻缓而柔软地抚摸上我的双颊，然后轻轻捂住我的眼，声音再次由我耳朵里传来。

　　——你知道的。——

　　猛然的，手指撤开，眼前出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安详的容颜，眼角的泪痕，还有我死死掐住他的手指，是我记忆中，熟识的容颜。

　　寒。

　　他的身体已经冰凉，手臂无力的垂落在冰冷的地上，毫无生命的气息。

　　“这是……”猛地松开手，我撇开头，但是那双手死死固定了我的脑袋，我想闭上眼，而那个声音却紧贴着我耳后响起。

　　——你在逃避什么。——

　　轻缓的，带着俏皮的声音，然而，好像点燃记忆灯火的焚火，将我心里的回忆如同烈火般烧灼我的灵魂，心里仿佛灼穿了一个洞，让我清清楚楚的，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不是我……”我否认。

　　——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依旧不愿相信。

　　——是你。——

　　不停回荡在耳边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我想要挣脱他的手指，却怎么也不能，我被逼迫着，睁着眼，直视身下死去的人的面容，一股悄然无息的悲伤与绝望偷偷地侵入了我心底。

　　“怎么会是我……”

　　如今自言自语，仿佛像是一种魔咒，让我真真切切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被我几乎从心中消除的记忆。

　　最初的，自己对自己的欺骗。

　　……

　　想起来了，在我跟寒成亲之前不久，寒突然告诉我他是魔凰后人的事，一开始我很惊讶，可是到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情。寒告诉我，他们一族灭族之后，只剩少部分族人混到人间，与人结合，生下后代，之后千年过去，虽然魔凰后人一直保留有魔凰一族的墨蓝色眼瞳，可是寿命却与人一样，也没有了魔凰的神力。

　　“如果没有你的龙血，恐怕我也不能活这么久。”寒对我说着，我知道他要向我坦白一切并不容易，同时也了解为什么寒对父亲的横尘剑这么感兴趣，了解他为什么会知道魔凰的语言。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再隐瞒。”寒抱着我，温柔地说，“我喜欢你，小花。”

　　只是没想到，这竟是最后的亲昵。

　　后来，寒说想回妖界去看看，毕竟那曾经是他先祖的地方，我没有反对，带着他去了妖界，见到了鹰宝和玄都叔叔，说明来意，玄都叔叔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反而允许我们去魔凰逝去之地祭拜。

　　顺道告知我与寒婚事的时候，鹰宝气得脸都绿了，我还记得他直到我离去都不曾理我。后来我们去到魔凰的逝去之地，这里已然荒凉，寸草不生，然而见寒这么诚心诚意祭拜着，我便也加入，为此寒很是感动。

　　祭拜完魔凰，我们回去，但在路上，却无意中碰见瓒嬖阿姨。

　　或许是听说了寒是魔凰后人，她特地来请教寒一些事情，我在一旁听得并不算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见魔核之类的话，再然后我们就回去了，回去我问寒，他们方才的谈话内容，他想了想跟我说：“是关于上古魔物的魔核。”

　　“魔核？”

　　“听说是一个唤作‘离’的人，在地狱魂魄散尽之后却留下一枚魔核，被一只火龙吞食，心性大乱，好像快敌不过这股力量要死了，碰巧魔凰一族那本书里有一切解开魔煞之气的方法，所以才要问我。”

　　“解开魔煞之气？”我不解，“真有这种方法？”

　　寒笑了笑，说：“魔凰一族的始祖凰鸟本是神族，但是由于各种原因离开天界，最初凰鸟栖息在魔界，可是因为不适应魔界的煞气，几乎丧命，魔凰一族的孩子由于本质原因，刚出生也无法抵御那种煞气，所以刚出生的婴儿经常夭折，凰鸟见此，于是就研究了很多破除魔煞之气的法子，记录了下了。”

　　“你懂得还真多。”我揉揉他的头发。

　　“这是一代传一代的说法，其实就算我，也并不清楚这是真是假，就连父亲临死前告诉我是魔凰一族后人，我都不能相信。”寒望着我，继续说，“如果不是遇见你，真的来到过妖界，看到那本书，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所以当初寒才坚持要跟我来妖界，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份吧。

　　“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只想在你身边。”寒笑了笑。

　　真挚的美丽的笑容，澄澈的灵魂，我轻轻拥住他，想要将他烙印进我的所有。

　　可就在我们即将离去的时候，天界传来消息，那只吞食了魔核的火龙挣脱牢笼，飞向人界大肆破坏，以至生灵涂炭。

　　“他被魔核反噬，已经毫无意识，如果不能控制住他，不仅人界，其余五界也在劫难逃。”我听到前来妖界的天族这么说着。

　　他们来游说玄都叔叔出战，但是出乎意料的，玄都叔叔拒绝了。

　　“命定劫数，谁也不能改变，离是如此，火龙亦是如此，天界追求它的力量，却不能束缚它，叫它如何臣服。”冷冷的拒绝的话语，带着稍许嘲讽，嘲讽着天界作茧自缚的行为。

　　然而，负气离去的天族不知为何却找到了我。

　　也许是老爹拒绝了他们，他们走投无路，才会找到我，看着寒淡淡的眼神，我本想拒绝，但是他们却说：“如今那条火龙正在人界掀起腥风血雨，如若不加阻拦，人界尽毁，多少人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我本该拒绝的。

　　如果我拒绝，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事情，我知道我应该拒绝。

　　然而，我没有。

　　跟着神族走向战场，望着天空中那条被锁链束缚着的，浑身鳞片倒刺，双目金黄，不停扭动身子嘶吼着，他的身上不停冒出纯黑色的气体，叫人心生恐惧，不敢靠近。

　　那是强烈的魔煞之气，仿佛一靠近，整个灵魂便会被它吞噬似的。

　　剧烈的旋风缠绕天空形成一道强烈的飓风，狂沙乱石四处飞舞，突然火龙身上的链条应声断裂，几名仙人冲上前去，然而，还没能触碰到那只火龙，就全身爆裂而死，浓艳的鲜血混在飓风当中，火龙金色的目光好像要燃尽所有生命似的，它不停扭动身体，好像很痛。

　　陆续上前的几个人也死于非命，旁人只能坐以待毙，而这时火龙几乎要尽数挣脱。

　　一旦让他逃离禁锢，一切都将覆灭。

　　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我涌上前去，飓风割裂着皮肤，但是我毫无惧意，飞身向他，而在嘈杂的风声中，我却清楚地听见火龙嘴里的一声低吟。

　　“救救我……我好痛苦。”

　　猛地对上他金色的眸子，不知为何，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灵魂快要被磨灭，意识即将终结，却还死死控制着自己，他的目光告诉了我这些，或许是还残存着一点点意识，他认真地将目光对上我，悄然露出自己的腹部，我看到了那个泛出浓黑气体的部位。

　　就是那里么。

　　沉住气，我微微扬起利刃，向他腹部袭去，那个黑色的气息越来越浓烈，而我没有犹豫，狠狠地刮破他肚子之后，将手伸进他的腹部，抓出那个不停散发着邪异魔气的东西。

　　魔核。

　　然而下一刻，事情却起了变化，魔核突然在我手中越变越大，还来不及阻止，我的整个身体就被他侵蚀了，它像惊雷一样爆炸开来，然后就听见人们濒死的尖叫，而我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整个意识开始变得混乱无比，好像有什么，正要涌进碎裂的灵魂，好像有什么，正在流失……

　　手中的魔核在爆炸之后渐渐消失，变得无影无踪，而我也开始渐渐失去意识。

　　然而，在闭眼之前，我突然看见倒在我身边，那只已经死去的火龙，缓缓睁开了双眸。

　　竟是……跟我一样的血红色。

　　一瞬的惊异，但我已经无法再考虑其他，眼前一片漆黑，我昏了过去。

　　后来，当我再次清醒，却是在家里。

　　见到我清醒，寒激动地掉下眼泪，他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半年，身体时好时坏，他很怕我死去。

　　摸摸他的头，我亲吻着他，说道：“没关系的，我还活着。”

　　养伤的时间过得很快，但是身体还是时好时坏，头经常无缘无故痛起来，然后会消失一段意识，父亲为此很担心，但是我总是告诉他，我没有事，可父亲总是一声叹息。

　　寒也是，偶尔会看见他充满悲伤的笑容，他依偎在我怀里，不愿意给我看见他的脸，我时常会注意到他的身上有些青紫的伤痕，寒总是说，是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可我知道不是。

　　但是无论我怎样问，他都不肯说。

　　“小花，别问了，我很好，我只要你好……”寒的目光微微氤氲了，“只要你好，我……无所谓。”

　　我不明白他话语里的悲哀，真的一点都不明白。

　　过了不久，等我好了一些，就要跟他成亲了，寒很高兴，他抱着我的手臂哭了很久，可是就在成亲的前一晚，一切都改变了。

　　寒……被我杀死了。

　　指尖上，甚至还记得他渐渐消失的脉搏与温度，我疯狂的，不能控制自己的扼住他的喉咙，寒流着眼泪，痛苦而惨白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怨恨，他也没有反抗，只是一直睁开眼看着我，然后渐渐没了反应……

　　死了。

　　我感觉到了寒冷，渐渐清晰之后，我看到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庞。

　　寒……

　　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我忘记之后自己变得怎样，我只隐约记得当父亲找到我的时候，我抱着寒的尸体蹲坐在黑暗的屋子角落，发疯似的笑着，我已经不能痛苦洒泪，心里横着称之为残破的梦魇，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自己的视线。

　　寒死去的容颜，干涸的生命。

　　生命的缝隙，犹如啃噬我的绝望，直到我支离破碎，一无所有。

　　然后我又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我的意识失去控制，沉没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当中，直到再度醒来，已经是数年之后，然后，我习惯性的想找到寒的踪影，却发现他早已不再。

　　父亲给我的那张纸上写着：我爱你，对不起。寒。

　　寒离去了么？

　　我心中这么茫然地想着，完全被寒离去的痛苦所笼罩，然后我跟父亲说，我要去找他。

　　父亲只是惊讶，但是什么都没说。

　　然后我便离家出走。

　　也许是刻意遗忘他的死亡，也许我真的忘了，在无边无尽的寻找当中，我也快迷失了自己……

　　然后，我找到了他。

　　我的碎片。

　　——他是谁。——

　　小红。

　　——不。不是这个答案。——

　　轻柔的声音将我带回现实，眼前仍是那片海，放在我脸颊边的手轻缓的抽离了开来，我垂下目光，周围死气沉沉一样寂静，我捧着自己的头，却这样毫无真实感。

　　——回头看看我。——

　　那个声音呼唤着。

　　我摇头。

　　因为我害怕，其实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站在我身后的是谁，可是我不愿意承认，仿佛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他是谁。——

　　被这样不停地追问着，我毫无退却的地方，陪伴我的，只有越来越冷的血液与呼吸，我原来也是这样，冰冷而毫无温度的吗？

　　——他是谁。——

　　那个声音倔强地问。

　　仰起头，背对着他，我终于无法抵抗这股寒意，再无法逃避，在无法欺骗自己，于是轻声答道：“他是你。”

　　——我是谁。——

　　他又问。

　　我知道所有的隐瞒都已经失去了力量，我默默回头，在目光相遇的一瞬，我看着那个熟悉的，我所深爱的面容，残酷的映照在我的眼前，这一切就好像幻觉一样，血色的眼眸，灰色的头发，直视着我的目光。

　　那是碎裂在火龙身体里的我的灵魂。

　　所以他拥有跟我一样的红瞳，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害怕我孤单一直跟随着我，所以不离不弃，所以他撕碎我曾经的回忆，所以他想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所以……他如此爱我。

　　“因为你……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因为他就是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