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修改版）》衍宬

4、4

　　父王禅位的同时，也就禅去了自己身为皇族族长的身份。跪对着祠堂仅有的两块木刻牌位，看久了人就开始麻木起来，再渐渐脑子就会迷糊。
　　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也不知道小四是怎么跟母妃说的，居然让我逃过了惩罚，只是被训了几个时辰而已。嗄~~~不知怎么的，我的侍卫和书童远比我这正牌世子得父王母妃的意。但好歹我是少了一次罚，这种不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讲究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四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呢？既然这样，为什么我都跪到最后一个晚上了，阿荣和魏大哥已经来看过我了，还带了吃的；就连那几个号称是我家人，但相看两厌的家伙们，也都来过，该奚落的奚落，该矫情的矫情——小四却还没有出现？要知道以往这种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可都是小四啊！究竟出了什么事呢？魏大哥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对于不想想明白的事情，我总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但我好像并不想不明白啊？为什么却不能明白呢？
　　更鼓敲过一下。又一下。
　　有人推门进来，我开心地回头：“小四——”可看到来人却呆住了。这个……叫错了。
　　“皇叔。”小东西淡淡地笑，亮了亮手中的提篮，“这一路多亏皇叔照顾了，母妃让我给皇叔送点吃的过来。”
　　“哪……哪里。”辛苦地把眼角眉梢提起来，同样报以微笑。一到了南江城，就被关了禁闭，哪里都没有陪他去。本想等出了禁，好好和他打过招呼，当然那时如果小四已经恢复正常，那前前后后跟着“尊贵无比”的太子妃和皇太孙殿下照顾起居的事情就可以很理所应当地推给更善于此的小四了。可是现在……小四的事情不去说它，我现在的样子可是大大地破坏了之前辛苦保持着的形象了啊~~~“那个………其实要是我不跪，老爷子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是我觉得要给他留点面子，才……”硬着头皮，找了个不太牢靠的台阶下，暗地里觉得毫无疑问是要摔了，就等着看他嘲讽的眼神。
　　“噢？是这样啊。那不如我也来陪皇叔好了。”可他却只露出浅浅的笑意。涉险过关！还是……总觉得自从出了京，他的笑容就特别多，多到让我不自在。然而，既然说不出问题是出在小东西以往笑得太少，还是最近笑得太多，况且笑不笑又是他的私事，那也就只能迷糊着当是不知道了。
　　翻身盘腿与他对面而坐，看了看食盒里精致的点心，觉得反正小四恐怕也不会来了，今晚的夜宵估计没着落，而这里的东西本就是送来给我吃的，也没什么好客气，于是边吃边等他开口说话。我不否认对他没有什么抵抗力，不过要我死皮赖脸地贴上去，或者等他开口再装作一惊一乍，未免太落于劣势，所以还是摆出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悠哉游哉地等他开口。
　　“皇叔，说起来，我们其实都没有好好聊过天呢。”
　　“怎么会想到这个？”
　　“到了南江……云桓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皇叔呢。”说到这里，小东西突然自嘲似的一笑，“一点都不了解皇叔，就这么赖上来。我真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皇叔是唯一可以信的人。父王走了，皇爷爷对谁都疑神疑鬼的，不放心我一个人，又不让我接近谁。我……”他别开头，看着窗外，睁大的眼眶里，蒙上一层水雾。
　　唉！说到底终究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怜到把自己也做成布局的棋子，要用自己的身世来博得他人的怜惜。我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吃着那些点心。当然不是我不怜惜他，只是，要的允诺我都答应了，你还要什么呢？就算是绝色美人，也不能贪得无厌，是不是？
　　“皇叔……？”
　　“唔？”不好意思地举了举手中的甜糕：我不是不理你，这不是嘴一时没空么。
　　“甜糕好吃么？过两天我再让宫女做给你吃。”
　　“好！好！……啊，不用了，我让王府里的丫头做就好了，不用烦劳宫里的姑娘了。她们还要照顾娘娘和殿下您呢。”
　　“不麻烦。”小东西轻叹着回答，“皇叔一点都不怀疑人。对我也是，对你府里的下人也是，真是难得的好人啊。只是……”
　　只是如今我的性命也系着他的性命，轻忽不得，所以应该和下人保持距离，更不能让某些人爬到我的头上来，没大没小。你想说的是这个，没错吧。我在心里替他把话补完，嘴上仍茫然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云桓怕若是有人要对皇叔不利的话，皇叔也会疏忽掉吧。这皇位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害了那么多人。如今皇叔答应云桓保护云桓，等别人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那种事情啊，放心吧。王府里的人都还靠得住，我那几个弟弟就是嘴坏了点，不会也没本事给我闹事的，何况我身边那几个，跟了我很久，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要害我没那么容易！”
　　“皇叔没有听说过，最可靠的人往往是最可能背叛的人么？”
　　最可靠的人往往是最可能背叛的人？什么意思？小东西在暗示要我小心小四他们？这才来几天，他和小四他们就出了什么问题？不会啊！小四一向最能应对权贵了，魏大哥虽然不喜和官宦打交道，可是颇知进退，至于阿荣么，他一个杂役大概连见这些贵客的机会都没有吧，更不用说得罪了。那小东西是在说谁呢？“你……是在说谁吗？”
　　“皇叔那么聪明，云桓说的是什么，皇叔真的不知道么？”
　　这个……你没有必要形象转变得那么快吧。刚才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现在又机警得过分。“殿下说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小东西张了张口，终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皇叔如果那么相信他们，云桓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反正，云桓已经决定相信皇叔，就只能相信皇叔了。”说完，他翻开食盒，从夹层里取出一个酒壶，递向我，“皇叔慢点吃，喝点酒。”
　　我就着他递近的壶口，仰头喝了口，是极淡的果酒，我看了看他。
　　“明天就要出禁了，若是被王妃娘娘知道你在罚跪时喝了酒，总是不好。”他解释道，“等明天之后，我再请皇叔喝点好酒。”
　　“我是主，你是客，怎么会让你请呢！”我依然凑过去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再说，这酒哪里不好了？殿下拿过来的酒，怎么会不好呢。”
　　小东西对着我甜甜一笑，坐到我的身边，把酒壶捧在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陪着我坐着，偶尔把酒壶递过来，似乎并不介意喂我喝。
　　我也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闷头吃喝。
　　两厢沉默，又是一个晚上。
　　天快亮的时候，他收拾起东西，离开。走之前，回头给了我一个微笑。
　　再跪到牌位前，脑子里都是楚云桓，初见时苍白的样子，坐在我怀里哭的样子，笑着喂我酒的样子，默默坐在一旁的样子……。这世界究竟怎么了？那个孩子再年幼，也终归是堂堂储君，却表现得那么脆弱，谄媚……想到这两个字，心不知怎么就一阵痛。想保护他，想让他傲然地站在所有人面前，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若这便是他来这一晚的目的，那么——他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