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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削脉 ...

  •   世事真个无常,——从蝶公子到落英暖香,任凭廿年来红尘风光无匹,终也抵不过这一朝剧变,如杏死,落英入了郑府,连柔玉都不知所踪,——廊柱上司徒谚的墨宝终于落入垂涎者囊中,——从今以后,扬州城再无风月红尘。但耽于玩乐的年轻人向来是不会惆怅回头的,他们只会去找下一个。
      如今扬州城宴聚的首选是郑府的初云小筑。
      绝佳的景致,绝色的美人,——初云小筑什么都好,唯憾这里不是个拿得出银子就进得来的地方,想要见到“落英仙子”,得先拿到郑大公子的宴贴才行。
      所幸郑大公子一改初云小筑春日赏桃才宴请宾客的规矩,大大小小的聚会每隔三五天就有上一回。——虽然有资格受邀的不多,但这样的频率这样的排场,如果是炫耀,实在是有些过了,——郑大公子的展示新“藏品”,从来都只是一次而已的。这样疑惑着的人很多,但,能看着“落英仙子”在临水的亭中翩跹而舞,这样的疑惑一点都不足以成为困扰。

      今天初云小筑来了位让郑帆不快的客人。
      “郑公子,”鹤浅衫的脸色很差,口气也不太好,“我要落英。”
      郑帆很不客气地笑起来,“你要什么?一支舞?还是一夜春宵?你以为初云小筑是妓院吗?”
      “请你放了落英,把她交给我。”鹤浅衫没有理会郑帆恶意的嘲笑,“鹤家可以和朝廷结盟。”
      郑帆的笑容消失了,“鹤贤弟这是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鹤浅衫的视线冷冷地扫过郑帆的脸,“郑公子的初云小筑、思且公子的养闲居,二位这样的栋梁之材屈留在扬州,不就是为了多多结交武林中人吗?”他站在郑帆面前,好像一把剑,冷而自傲、带着内敛在鞘内的威胁。
      郑帆又笑了起来,“鹤家……鹤家三百年来持家的祖训:不插手武林纷争,不结盟,不与官府合作。浅衫公子做得了主吗?”
      “这个郑公子不必操心,鹤家几百年游离在纷争之外,远比其他门派要干净简单得多。我既然做了家主,当然所有人都会全力支持我的决定。”
      “听起来不错。”郑帆眼里露出一点恶意,“能不能问一下,鹤家主打算怎么安排落英仙子?”
      “我会娶她,做我的正妻。”
      郑帆愕然,事情和他想得完全不同,他原以为鹤浅衫不过垂涎落英色迷心窍,要讨她做妾或者干脆就是时不时能过来初云小筑和佳人春宵一度。这样他大可讨价还价,让落英留在这里钓着鹤浅衫的胃口,偶尔给点甜头。可是,鹤浅衫眼下的打算,他一旦应允就是彻底失去了对落英的控制了。
      郑帆口气变得恶劣,“鹤家对家主的顺从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吗?连花魁做当家主母都无人反对?”
      “这不劳郑公子操心,届时她自然会有另外的出身背景。”鹤浅衫还是清清淡淡,清贵自持的样子让郑帆心中恼怒。
      郑帆坐回椅子,拿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他不开口,鹤浅衫也不开口,等着他考虑。
      用落英换鹤家的支持……这是桩好买卖。鹤家的声誉和武学都很不错。
      落英做了鹤家的主母,朝廷手里捏着她天朝名妓的过去,要牵制这门派也容易得多了。
      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是鹤浅衫软肋的落英,如果他答应了这个交换,她就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变成了一个当面碰到要礼仪周全的人物了。
      “我拒绝。”
      “为什么?”鹤浅衫冷淡淡的君子姿态有了一点裂痕,郑帆的答复出乎他的意料。
      “落英的价值在这之上。”郑帆撩起一个笑,志得意满,“浅衫公子在思且的筵席上见到落英大大失态,第二天就离开扬州返回太湖主宅,现在想来就是为了说服族人接纳落英并且给她准备新身份吧?我原来不明白梅南雪和你这样交好,怎么会明知道落英于你不同寻常还跑去给她赎身,这样看来也是出自你的授意。鹤家是很厉害,但是鹤家拿不出落英那么高昂的赎身钱。梅南雪那样一个花花公子,又英俊又风雅还给她赎身,你倒是不担心落英从此情根深重。哈,你竟然肯为了得到她花这么大的代价,而且为了让她不受委屈给她主母的名分。要我答应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落英究竟是什么人?”
      鹤浅衫的脸褪尽了血色,但他还是直直迎上郑帆探究的目光,“我爱上了她,如此而已。郑公子不要想得太复杂了。”
      “我不相信这话。所以我不答应。”
      “郑公子是说,这交易不成吗?”听了答复,鹤浅衫仍然冷静,声音平稳,就算郑帆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不,鹤公子可以经常来看看落英。什么时候愿意说出真相,或者我对真相失去了兴趣,也许会答应交换呢。”
      这番恶意侮辱的话,终于令鹤浅衫忍受不了,拂袖而去。

      ……
      落英在郑府已经住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郑帆每晚都宿在初云小筑。郑帆把府邸整治的很好,尽管这样的专宠在向来不乏美貌女子的郑府中几乎算得上荒诞,落英也没见到一个上门寻衅的姬妾,——少了很多钩心斗角,身边也再没有了制肘的人,——暖香心绪未乱,当可自保,胭脂在梅南雪处,大约也不会又大波折,——自己又可以跳舞,落英在郑府中原本会过得很舒心,——如果没有酷刑一样的削脉之痛的话。从醉华楼回来的那一夜,郑帆开始亲自动手给落英削脉。所以初云小筑其实并不是人们揣测的那样夜夜狂欢,——欢爱是隔日一次,没有的那一夜是削脉。
      对于削脉之痛落英之前曾经有过猜测,但真正受过了才知道,——“削”真是一个温和过头的词啊。虽然从小有师傅护着,但毕竟是在青楼长大,落英不像那些娇娇弱弱的大小姐般受不得痛楚,但还是疼得只恨不能昏死过去,但郑帆说,用内力清毒一定要保持清醒,否则毒素很容易被逼入心脉,再想除尽余毒就几乎不可能了。——郑帆说这话时一手把落英紧紧环在怀里,另一只手与落英五指指尖相触,——极缠绵亲密的姿势,说话也是轻薄暧昧的口气。落英痛得浑身发颤,冷汗顺着发梢把床上的丝被濡湿了一片……
      很小的时候,师傅的对头琉璃夫人在落英的指甲里按进去一根银针,当时锥心的剧痛多少年都忘不掉。但那和削脉的疼痛比起来还是不啻天壤。
      第一次,郑帆轻柔地和落英指尖相抵,邪气地微微一笑,——下一刻排山倒海的剧痛便汹涌而至,好像铁水沿着手指一下注进身体里,落英脑中一阵空白,反射地要躲开郑帆的手,但两人的手指却好像黏在一起一样挣脱不开,郑帆扣住浑身湿淋淋的落英,亲了一下她苍白的脖颈,咬住金针向里推了一点,落英才稍微清醒。勉强集中精神,才一睁眼冷汗就流进眼里,——虽然不知道下药的是谁,有什么目的,但自己多一点自保的本事怎么想都不会是坏事。本来还想稍稍做戏让郑帆不忍,给自己留下一点内力,可现在莫说说话,连痛呼都叫不出声,落英心中一阵凄楚,泪水就再止不住……
      以后的每一次都是如此,——仿佛没有尽头的夜晚,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眼中一片晕眩的水光,什么都看不到。现在郑帆调笑时握住落英的手,落英也会怕得立刻将他甩开。

      东方微微泛白,郑帆拔出扎在风池穴上的金针,落英立刻软软地倒下,不省人事。郑帆起身,皱眉看了落英半晌,——她纤瘦的裸背呈现出一种极其脆弱的弧度,脸色苍白得带点青色,眼睛下面有泪痕和淡淡的阴影。——削脉的疼痛摧毁了她的健康,如果不是有苏旷的药剂吊着,只怕金针也止不住昏厥。现在每次削脉之后落英都要昏睡大半天,而且似乎还越来越长。这两个月,她连月事也没有来。想到落英近来越发柔顺软弱的性子,郑帆握紧了拳,眉头皱得更深。
      那日挤兑苏旷时曾说,江湖中人废人武功不会婆婆妈妈地配什么药,但——其实更不会有人用削脉这么耗神耗时的方法。
      最常用到的是挑断手筋脚筋,或者打碎琵琶骨,可若是用这样的方法,毁去的就不仅仅是内力了。还有就是点破气海,和直接阻断经脉,——这些方法其实都没有消去内力,内力仍然散在经脉中,只是经脉不通不能汇聚而已。而落英既然能蹊跷地得了那么深厚的内力,焉知那下了药的人不能接回她的断脉?所以,唯一可行且能杜绝后患的,就是削脉了。
      十二经脉的流注是从手太阴肺经开始,阴阳相贯,首尾相接,逐经相传,到肝经为止,从而构成了周而复始、如环无休的流注系统,将气血周流全身,起到濡养的作用。而削脉之法便是反其道而行,——由外注入一股方向相反的内力,令内息流速减缓直到停滞,然后逆行。全身气血逆流会让经脉枯竭,内力消散,最重要的是今后再怎么修行调养,枯竭的经脉都不可能再驻留一点内力。唯憾这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气血骤然逆行,轻则走火入魔,残损身体,重则当场死亡。较温和安全的方式是隔日一次,做足七七四十九次后,经脉全枯。

      贝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收拾沉香,没成想郑帆已经起身,一眼看到少爷站在床前,脸上竟仿佛是怜惜之意,——贝儿被唬了一跳,反应过来要往外退,郑帆已经看见了她,——俯身把落英放平,给她盖上被子,转身熄了蜡烛,走了出去。
      经过瞠目结舌的贝儿身边,微微挑眉示意她跟出来。贝儿这才回神,忙跟着出了门。走出了游廊,郑帆才停下来,有些心烦地皱了下眉,吩咐到,“以后不要再用梦甜香了,改成凝神香……”“公子恕罪,”贝儿有点慌乱,“奴婢知错了。”郑帆微讶,扫了贝儿一眼,“不,不是你的问题。只是落英这些日子身子越发虚弱了,恐怕受不住梦甜香里的迷烟……凝神香大概可以让她精神稍好一点……”
      郑帆走了半晌,贝儿还没从震惊中恢复,……那个人,天那,……那个人真的是少爷吗?

      落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次,头不像从前晕得那么厉害,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阳光透过窗外的桃树,洒下斑驳的圆点。初秋,正是天气最爽朗舒服的时候。落英想要起身,用了一下力,却只是稍稍动了动手臂。
      浑身酸痛得厉害,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使不上力。落英勉强伸手,从床里面摸出玉佩。
      阳光从蒙着薄纱的窗户斜斜射入,变成了柔和的淡橙色,暖暖地照在玉上,犹如水波荡漾。水无痕,水无痕。多少惊风骤雨,都不能留下痕迹,这一点暖阳却令它波光潋潋。落英静静地看着玉,舒展了眉头,痛也仿佛缓和了。
      把在红尘时别人送的玉带进府,不用想也知道郑帆发现了会发火。但是,看着这块水一样的玉,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把它丢掉。而且,不能跳舞的自己,也只有看着这块玉的时候,才能忘掉恨忘掉痛,获得片刻的心境平和。
      多奇怪啊。落英淡淡地笑了起来。
      十岁那年大病初愈,一醒来就命人找梦里的那块玉。几年来搜罗的美玉数不胜数,一度曾有“落英仙子嗜玉成痴”的传言。而那玉,终究没有找到,这“水无痕”,不过是其中最最相似的一块而已。其实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过,那定是在她被拐卖之前。什么样的人牙子让女孩子留着身上的宝物呢?真正的玉必定早已流落他人之手,几年来她只把水无痕带在身边,权当作梦里那玉的替代品。其实这两块玉真的很相似,但是可惜,不要说踪影全无的那块,连同这水无痕,也无人知道来历。
      她的身世,也许鹤浅衫知道些什么,那日他看了她手上的胎记大惊失色,会是和这个相关的吗?
      还有另外一个人让她有熟悉的感觉,……苏放。和苏放在一起时,那种宁静的心情,就像梦里一样。那个明澈得像孩子一样的男人,会长成个玉一样的君子吧?——把玉藏在床头的木雕下,一人时拿着它时忧时喜,——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心思啊。——落英轻轻摸娑着玉牌,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听到推门的声音,落英脸上的笑意连同血色一起消失了。“英儿,”只听郑帆笑着走近,“今天气色好得多了。”

      若是从前,落英大概会若无其事地起身相迎,顺势把玉遮在被下。可现在,偏偏一动都动不了,落英心中念头急转,露出一脸惊惧,——事情已是盖不过去了,那就做点正常的反应好了,反正现在连人都在他手里了,便是身边带着块连是谁送来都不知道的玉,也算不了什么,——只是因为喜欢这玉所以带着,这样搪塞也没理由怀疑……
      看到郑帆的脸色时,落英才知道她错了。郑帆脸色铁青,眼底的狼狈一闪而逝,漫不经心的疏狂笑意半点不剩,暴虐的狂怒令人望而生畏。郑帆一把把玉从落英手中夺了过来,声音阴狠,“真没想到,你跟梅南雪倒是情深义重呢!‘玉起涟漪’的水玲珑,他也舍得送给你?哼,还真是笃定了你进了他家的门,什么也跑不掉呢!不过他这回可是失了算了!可怜你还在这儿看着玉痴想着你的情郎,——不知道吧?梅南雪来不了了,——卓起岫死了,梅家遭了剿,——老大给挑了筋扔进了地牢,梅南雪逃也逃不久了!”

      梅家遭剿?梅南雪逃了?——落英一阵晕眩,耳中轰鸣不止,死命撑起身子抓住转身欲走的郑帆的衣摆,心急火燎地想知道胭脂如何,开口却是不成字句的喑哑嘶声,——落英的心如坠冰窟……昨夜的折磨,自己的声音竟还未复!那边厢郑帆看落英这副震惊惶恐的模样,更是恼愤,把衣服从落英手里硬抽出来,疾步出了房间。

      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郑帆喝着酒,有些自厌地想着,——不管用什么手段得来的女人,很快都会忘掉过去,满眼爱慕地围在自己身边,从来没试过……看到谁,在前所未有的宠爱纵容之后,一脸思念地看着别的男人留下的东西……
      竟然输给了梅家那个花花公子,真真令人恼怒!鹤浅衫真是糊涂,找了这个祸害向落英示好。
      目光扫过丢在桌上的水玲珑,郑帆苦笑,——出了门,狂躁的恼恨让冷风一激,只剩下空茫茫的苦涩……
      我并不是伤心。郑帆仰头喝干一杯酒。
      我是伤了自尊。
      烛光摇曳间,郑帆醉眼朦胧,抬起头,一抹温柔的暖黄落在眼底,摸起玉牌,运力远远掷出窗外。——贝儿,这个女孩子是喜欢自己的吧,至少她,是全心全意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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