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阔云低》叶慈

9、第 9 章

　　日子平顺地过去，这样的景况，连一向挑剔的陈夫人都觉得满意。虽说她不太喜欢那个平凡的小丫头，不过，看在是女儿的朋友上，她也就不计较了。
　　直到有一天，陈夫人突然心血来潮要去看看书房里的小儿女在做什么，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蓝萧大约是在睡觉，她竟然看到自己一向冷漠的女儿，嘴角含着笑，温柔的神情，她以前从未见过，低下头去，轻轻吻蓝萧的侧脸。
　　陈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呆了一刻，立刻清醒了，继续轻轻离开那儿。地上厚厚的毛毯，让她走路的声音没办法传到里面的人的耳朵里。

　　那天陈安看到一向乐天的蓝萧脸上有凝重的神色，“阿萧，怎么了？”
　　“我们家破产了，安，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陈安大惊之下，回家跟母亲说：“母亲，能不能帮帮阿萧家？”
　　陈夫人一脸冷酷，这是女儿第一次开口求她，却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你能帮她一次，难道就能帮她一世吗？”
　　陈安默然，是了，母亲不是不能帮，是不想帮，阿萧是她的朋友，却不是母亲的朋友。她只恨自己没有办法帮阿萧，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萧去了最普通的学校，却又因为以前读的是这所学校而被人排挤。
　　母亲不准阿萧与自己一起上课，陈安再没在家里看到过阿萧，开始的时候，她会怪阿萧这么不重视她，竟然连看她一眼都不来。后来终于明白，没有父母的允许，阿萧别说是她家门，即使是她所在的小区，她也根本就进不来。
　　学校也是守卫森严，只是这些，却不是在里面的陈安能够知道的了。
　　陈安以为自己会逐渐忘记阿萧，却无论如何忘不掉。
　　她是不可取代。

　　得了国际竞赛的金牌，又进入少年班的时候，她坐着家里的车子去阿萧的学校看她。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路畅通。
　　远远就听到阿萧的笑声，循声望去，陈安只觉得手脚发冷，阿萧站在一个男生旁边，抬头看她，笑声那样自然，而她的手，放在那人手里。
　　蓝萧注意到身边男友的注视，好奇地别过头来，结果看到站在阳光里的陈安，安比以前更漂亮了，现任男友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饰。“安，你怎么来了？”
　　陈安心里更冷，这样平静疏远的语气，“我来看看你。”
　　“哦。”蓝萧点点头，竟然没什么话好说，她以前以为安是她的朋友，跟自己是一样的人，经历了很多事以后才明白，安和自己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陈安紧握住手里的金牌，“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蓝萧注意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在这样的学校里，很难看到安这样美，又气质一流的少女，“谢谢你。”
　　又是这样平淡的语气，陈安突然觉得很累，“你过得怎么样？”
　　“很好。”
　　“那就好，我还有课，要先走了。”
　　“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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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安一转身，蓝萧的男朋友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是谁？”
　　蓝萧答，“你死心吧，她跟我们不一样。”
　　话说得很轻，但是陈安还是听到了，手又是一紧，不一样？现在她跟阿萧之间，的确隔了什么东西，连阿萧都认为，跟她不一样吗？陈安突然觉得悲哀，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上面写的，窗子以外。或许是真的，她活在窗子里面，跟外面的人，总是隔着一层，只是没想到，有一天，阿萧会站在窗子外面，笑着向人介绍她这个窗子里的人。
　　这时候她已经高三。
　　本来不想考虑母亲的提议，但是回家之后，陈安改了主意，“母亲，我同意去法国。”
　　“好。”陈夫人大喜过望。立刻着手准备。

　　李明浩有一天问蓝萧，“阿萧，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安会在那年圣诞匆匆赶回国？”
　　蓝萧苦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因为她啊。那时候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竟然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安的号码，安一听原因，立刻就赶了回来。
　　怎么能忘呢？
　　血淋淋的教训。
　　陈安看到陌生的电话，本来想直接挂掉，但是那天正是平安夜，心里特别柔软，她接了这个电话，里面传来很久没听到过的声音，是阿萧虚弱的声音。高兴劲还没过去，陈安的脸色立刻变了，蓝萧在电话里说，她怀孕了，男友带她到小医院堕胎，结果出了事故。
　　陈安买了最近一班飞机回国，下了飞机就直冲医院。一看到床上虚弱的蓝萧，泪立刻就下来了，“那男人呢？”
　　“他走了。”
　　“他叫什么名字？”陈安语气不善，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谢自己是陈某人和陈夫人的女儿。
　　蓝萧无论如何不肯说，“安——”话音未落，脸色苍白如纸。
　　“阿萧。”
　　蓝萧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答应我，放过他。”
　　陈安看她脸色，终究忍下一股气，点头答应，蓝萧这才安心闭上眼。立刻转到最好的医院，那个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医生对外面的陈安说：“陈小姐，您朋友送来得太晚，手术造成的后果已经没有办法弥补。”
　　对上蓝萧的事情，陈安再没有了平常的冷静，“会有什么后果？”
　　“她这辈子没有办法怀孕，而且，她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以后没有办法做太重的活，还要小心养护。”
　　陈安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对蓝萧说，她知道的，她有多喜欢小孩子，从很早开始，她就说过，她以后嫁人，要移民，这样就可以生很多个孩子。
　　陈安已经拿到了那人的所有资料，却不发一言，只安静地为蓝萧削苹果。
　　蓝萧还是笑着，“生病的人是我，怎么看上去你比我还不高兴？”
　　陈安头也不抬地说：“这样笑很丑，你想哭就哭，想说的话就说，犯不着在我面前装。”
　　蓝萧沉默，然后开口，“你不要伤害他。”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帮他？”陈安的语气压抑。
　　安又成长了不少，蓝萧感慨，她的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她父母特有的让人胆寒的气度。“是。”
　　“为什么？”
　　“我爱他。”
　　陈安听了这话，大笑，“你爱他？”好象听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你只知道说爱他，那你知不知道我也爱你？”
　　蓝萧一怔之下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才说；“安，我不值得的。而且，我喜欢男人。”
　　“即使他们只会伤害你？”
　　“是。”
　　“好，好啊。”陈安继续削苹果，只是那颤抖的手无论如何骗不了人。“他们到底有什么好？”
　　“他们没什么好的，更不能跟你比，可是，安，当他们爱着我的时候，真的有片刻，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为了那点仅有的幸福，我愿意承受所有后果。即使，是虚假的幸福，终究是，握住一刻，是一刻。”
　　陈安无语，“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蓝萧点头，安从来说一不二，一如她家所有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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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安从来没有一刻更希望自己的强大，现在她所有的，都是父母给的。这不，母亲派来接她的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外面。陈安苦笑，她回来的消息，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离开之前，陈安还是去看了一眼蓝萧病中尤记的男子。不过是个寻常的男子，她的车停在街角，勉强可以称得上英俊，但是比明浩差远了，长相比不上，气质更是差远了。阿萧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陈安在黯然中想到阿萧的话，“就像烟一样，明知道他什么也不好，可是戒不掉。”
　　但是想到他竟然把病着的阿萧扔在医院不管不顾，再想到他带阿萧去那种不正规的小医院，要阿萧堕胎，才会发生事故，她心中的忿忿无论如何压不下去。可是自己答应过阿萧，不能伤害他。
　　手握了又握，终于松开，“陈叔，去机场。”
　　“是，小姐。”

　　终于毕业了，陈安谢绝了很多所事务所的邀请，回国。
　　见到了阿萧，明明她年纪跟自己一样，但是陈安遗憾地发现，阿萧看上去要比自己老很多，或许是因为早早工作了的缘故。那次事故被校方知道，阿萧被她那所不是很有名的学校开除，谢绝了陈安让她出国读书的念头。
　　陈安想到当时母亲冷酷的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说得没错，可是正因为是正确的，所以才那样悲哀。
　　陈安对蓝萧说；“你老了一些。”本该是青春韶华。
　　“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习惯来这样的地方了。”蓝萧答非所问。
　　陈安一阵不忍，“阿萧，以后换我照顾你。可以吗？”
　　蓝萧垂下眼，复又抬头，“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们家破产以后的事吧！”
　　陈安点头。
　　蓝萧接着说下去，“我们家破产了以后，爸爸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赌博酗酒，喝醉了以后就打我跟我妈，我到现在还记得妈妈离开之前跟我说的话，她说‘阿萧，我再也受不了了，这以后的苦，只能你一个人受了，妈妈再也帮不了你了。’然后，她就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叔叔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爸爸的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人，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可是爸爸也不管，还是带他朋友回来赌。你知道那种半夜醒来，有人骑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吗？我叫得那样响，却没有人来救我。安，那个时候我多希望你能来帮我啊，连我爸都不帮我的时候。”
　　陈安只紧紧握住手。
　　“有些事情，我一开始不明白。不过，那次你在医院对我说的话，终于让我明白了这一切。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二天我打过电话给你，想让你收留我，可是是你母亲接的电话，她跟我说，叫我不要再找你。”蓝萧无视陈安的阻止，继续说下去，“我一直不明白你母亲为什么那么恨我，可是后来，你跟我说，你喜欢我。这才明白，怪不得，爸爸的公司本来已经要批下来的公文会批不下来，他们说爸爸没有证件，冻结了他的那部分资产，后来周转不连，资金链断掉，被迫破产。”蓝萧喝口水，“不过，即使不是因为这个，爸爸的公司迟早也是会破产的，只要你父母下定决心。”
　　陈安再说不出话来。
　　蓝萧慢慢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绝对不会在那天请你看叶倾城的文章，更不会做那些事来讨你欢心。”
　　“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你。”蓝萧终于一字一顿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