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瑟刃

9、出门

　　沈沉玉醒过来的时候，先听见的是外面哗啦啦的水声，睁开眼先看见的是房梁……还是和自己住的地方不一样的房梁！

　　认识到这一点，沈沉玉呼的掀了被子起来，见自己衣衫完好才安心了些，下床，穿鞋，她走几步，推开门。

　　屋子的窗帘被好好地拉着，是以屋里昏暗适合休息。这同时也让沈沉玉觉得屋外的阳光分外刺眼。微微眯了眯眼睛，她过了一小会儿才看清院子里正蹲着身子洗衣服的胡吏。

　　对方听见她出来，抬头冲着她笑了笑，调侃着：“沈姑娘莫不是觉着我这儿的床躺着舒服才故意瞬间睡着等着我的床？啧啧，瞬间哟，瞬间就着了你，吓了我一跳。”他笑眯眯没个正行，“又或者……姑娘其实是对小生芳心暗许了？”

　　还没等胡吏忏悔自己太过风华绝代引人倾心生在世上就是罪过，沈沉玉就连白眼也懒得给他，抬脚就往外走。

　　面部皮毛很厚的狐狸也不觉得尴尬，挥挥爪子笑眯眯：“姑娘常来哟~”话说完，就扭过身子接着洗衣服去了。

　　却没想到，轻灵的脚步声竟去而复返了。胡吏闻声，有些诧异，抬起头，就看见沈沉玉一脸别扭地站在那里，硬把自己给拧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洗的干净么？”

　　“嗯？姑娘这是要照顾小生？啊啊，这莫不真是芳心暗许，啊不，明许了？”小姑娘这样子倒让胡吏觉出几分可爱来。

　　依沈沉玉的性子，听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说这么轻薄的话，她这会儿该扭头就走的。可今天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较的什么劲，偏偏不走，还就地蹲下，把衣服从胡吏那儿抢了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就打了皂角着手搓起来。

　　打断了胡吏还没来得及出口的新一轮油嘴滑舌，沈沉玉道：“脏衣服的是我那碗药？”话里带着逼问的意思。

　　狐狸瞬间苦恼了起来。“啧啧，姑娘，你看我就这点儿小伤，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非得为了这点儿小伤灌药么我会死的……哎呦喂实不相瞒，其实我得了一喝药就会死的病！”

　　谁信啊？沈沉玉懒得和他胡扯，先前的问题就全当默认，嘴下逼问的意思却越来越重：“我是怎么了？端着药也能瞬间睡着？你觉得我信？”公子你编瞎话也要稍微费点心吧。

　　胡吏答得很认真：“是不是最近太疲惫了？沈姑娘要好好休息啊！”

　　沈沉玉仍搓着衣服，这衣服还早能洗完，她有的是时间去问。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沈沉玉正要接着逼，就被“诶呦喂我头脚肚子胳膊腿心肝脾胃肾哪儿哪儿都疼啊哎呦疼死了死人啦啊啊”的声音给打断了。

　　看着胡吏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沈沉玉很是无奈，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哎呦喂疼啊疼，我去房里躺会啊躺会就不疼了……哎呦姑娘有兴致和小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顺便发展一下同室情谊么？欢迎啊欢迎！”

　　只能说，沈沉玉的脸皮终究还是比沈沉璧差得远了（沈沉璧躺着中枪），和胡吏更是不在同一个评价标准上。这会儿她终于也耐不住无赖耍赖，只好跺了跺脚，报复性地踢了下盆子，转身就走了。

　　胡吏在后面笑弯了眼，笑得头脚肚子胳膊腿心肝脾胃肾哪儿哪儿都疼……

　　*

　　沈沉璧解释很多遍了，她是真的不想出门。只是她的韧性和卢秀儿的任性实在属于同音异义词，且韧性完败。

　　几天前的事还让她有些惊魂甫定，而这事给她的最大的影响也莫过于让她意识到千山寨才是她现阶段最爱待的地方。

　　所以，尽管没有宅女属性的沈沉璧曾经日日待在寨子里还觉得无聊，现在的她却是真的没有出门闲逛的兴致。

　　卢秀儿却不依不饶：“妹子，你说你这一天到晚地闷在屋里算个什么事儿啊？多出去走走身子骨也不至于弱成这样！”

　　不，不是我弱，只是你们太强了而已。在心中默默腹诽着，沈沉璧真的挺无奈，一来，卢秀儿这么真诚的神色让她没办法拒绝。二来……

　　沈沉璧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二寨主宋蛮伟岸的身姿压迫感十足……嗯，如果他没有膝盖垫着搓板手里擎着水盆的话。

　　“秀儿饶了我吧”的呼喊时不时传进屋。

　　你说卢秀儿多泼辣彪悍一姐儿啊，人这么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她哪儿敢不从，除了答应她还能做什么呢？

　　而卢秀儿一听她答应就乐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让她周周全全的，不用怕被歹人祸害。“再说了，我们就是这片儿最大的歹人了，我们的人谁敢动？”

　　沈沉璧很想说她只是去逛个街不是去竞选，但还是忍了。

　　心中“秀儿姐为什么这么殷勤地要她出门啊”的疑问还在盘旋着，就很快得到了解答。

　　“妹子啊，不瞒你说，不巧得很，这寨子里的人啊今天都忙，”连为什么忙都懒得编，“反正就是谁谁都有事，除了寨主！”

　　沈沉璧默默望着卢秀儿，完全能猜到她下一句想说什么。

　　“可是妹子出门也不能不找个人护着，没人护着大家多担心啊，所以，就让寨主陪着你吧！”果然不出沈沉璧所料。

　　和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沈沉璧有些无力，她永远想不清楚这一寨人的月老红娘癖都是从哪儿来的。

　　只是……要萧庄陪她逛街，老实说她还真的是哪怕一点点反感都没有，甚至还挺期待。这个人给她的感觉真的很好。

　　现在的沈沉璧没有想下一步的路。原本的计划是避了风头就走，而现在的她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就真的要留在这里嫁给萧庄了。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奇异的是，就是对要嫁给萧庄这件事，她也并不排斥。

　　她并不排斥嫁给一个只认识了一个月的人，她并不排斥嫁给一个分明全然不符合她的理想相公形象的人……

　　沈沉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被卢秀儿“妹子你觉得怎么样”的询问给拉回了现实，沈沉璧点点头：“嗯，好，劳姐姐和寨主费心了。”

　　决定出门是在上午，而实际上，沈沉璧和萧庄足足在下午才走出去。然而，沈沉璧却一点也不觉得拖延，看着被她打扮一新的萧庄，沈沉璧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满足感。

　　所谓“有对比才有高低”，虽然只是套很普通的男装，但一旦和萧庄原本那身很挑战人审美观念的衣服一比，感觉就出来了。

　　“这……”萧庄别扭地扯了扯衣袖，“能穿出去么。”

　　想起萧庄虽然很有质疑，但还是乖乖任她动手，沈沉璧脸上笑意更甚，道：“大家都这么穿啊。”又仔细地替他整了整衣服。

　　“我原来的不好看？”寨主大人有些迷茫。

　　“呃……怎么会。”不忍心刺激他，沈沉璧笑道，“只是我比较喜欢你这么穿。”

　　“哦，这么回事啊！”寨主大人恍然大悟，“你喜欢啊……那就这么穿吧。”又苦恼地皱眉，低头看了看，“不过，真的很怪。”

　　她喜欢，尽管觉得很奇怪，他也就这么穿了。沈沉璧得承认，自己又被小事给感动得不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她柔声道：“嗯，我们走吧。”她早就注意到，虽然这一寨的女人都彪悍得很，但萧庄本人其实更偏爱温柔些的女人，这倒和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有几分相近。

　　和萧庄并肩而行，她脑子里倒是想了不少事。

　　其实，跳开了想，她是在苦恼什么呢？她这算是当局者迷么？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被男人抱过，还是紧紧贴着身子亲亲密密的两次，她不排斥。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被人撮合过，她和萧庄多说句话，寨里人的眼里都能带上夸张的欣慰，她不排斥。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从来没为一个人披上大红的嫁衣，盖上喜庆的盖头。在最开始，她就没有排斥过这个明明阳刚气十足却偏偏艰难地勉强自己轻言细语跟她说话的男人。

　　追根究底，有什么可苦恼的呢？她不过是对一个土匪头子心生好感了而已。说是土匪头子，其实也就是个热肠子一根筋，外表剽悍内心软和的汉子罢了。

　　*

　　闹市。

　　沈沉璧默默捏了捏怀里的银票，捏了一下，又一下。这是萧庄塞给她玩儿的，嗯，据说买什么都行。

　　尚书府不受宠的小姐可不可以坦言，自己没见过这么大面值的银票？

　　扯着萧庄的袖子转转悠悠，沈沉璧倒也不想买什么，只是对并不经常出门的人来说，随意转转的感觉真的挺好。倒是好动的萧庄显然不适应这样不消耗卡路里的运动，不多时就在沈沉璧的默认下不知道溜去哪儿去找人练身手了。二人约好了酉时在镇里一家酒馆门前见。

　　不能说萧庄没责任心，其实，青天大白日的逛逛街能有什么麻烦，又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哪有出门带保镖的，长得漂亮点就会被调戏那也都是杜撰出来的。再加上沈沉璧又不买太多东西，连个提包的都用不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沉璧还真的不太像个女人呢。

　　沈沉璧所处的年代算是盛世，可再盛世也免不了有人受苦。

　　酒馆门前几个小乞丐讨食物，掌柜的估计也是见多麻木了，随手给了两个馍馍就挥手赶人了，量显然不够。虽然会要饭的乞丐过的比常人还要好的说法，但那几个孩子一个个小脸瘦得可怜兮兮的，显然并不属于这一类。

　　过去是深宅大院的小姐，出门的次数实在称不上多，沈沉璧显然对这样的情景还没有产生免疫力。这里人多，不少乞丐在此流连。沈沉璧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向一旁的包子摊走去。

　　待到萧庄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身着布衣的女人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挨个儿地给乞丐发吃的，抬眼看见他，就显得很不好意思。“那个……我、我是不是太假了？”手指头揉了揉鼻子，她脸上带了点红。

　　“没有。”他回应，“假个屁，谁乱说话老子砍了他！”

　　女人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