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心》简月心

9、落 弈

　　“唉！”

　　这是我今天第Ｎ次苦着脸叹气了。比赛开始还不到半柱香时间，对方就已经是第三次进球了。

　　是谁说击鞠只要会骑马就不难的？我揉着被木杆儿震得发麻的手腕儿，看着地上这个系了彩绸的镂空竹球，真有想一脚踩下去的冲动。

　　“怎么办？”我抹着额角的汗珠儿，看着对面那几个雀跃的背影，心里越发感到不安。难道我们真的要输了吗？

　　“还有机会，”八阿哥那张清秀的脸上此时也是晶亮点点，他收回望向对面的目光，坚定地看了我们三人道，“现在需要换个战术。”

　　“八哥你尽管说，”九阿哥已是面色赤红，喘着粗气，眼中尽是不满道，“我就不信会赢不了！”

　　三阿哥只是不语。就听八阿哥继续说道：

　　“三哥和九弟，你们继续负责拖住五哥和七哥，令他们无法抽身。我则于四哥和额尔德木图之间辗转，趁机截球。至于心玥，”看着他定定地转向我，不禁一阵心慌，“你是他们唯一不会注意的人，所以我要你守在门线附近。到时我自会趁机传球于你，而你就负责击球入线。”

　　“啊？我吗？”我惊讶得合不拢嘴。天呐，这是哪门子战术啊？竟然让我负责进球，估计这几率跟火星撞地球差不多！不对，是比这几率还要低！八阿哥，难道您这是被气糊涂了么？

　　“好，就照八弟说的办吧！”更没想到的是三阿哥竟然也同意了。我瞪大了眼看着他们三个，想从他们的表情里找到丝毫不妥，可兄弟三人此刻却是出了奇地同心。

　　“我们相信你。”看着八阿哥搭上自己肩膀的手，我一阵阵地发晕。你们相信我，可我自己不相信啊！你这是什么烂主意嘛。我一脸不满的瞪着他。

　　他却视而不见，丢给我一个好看的笑容，转身策马而去。倒是九阿哥不知何时已靠了过来，俯身耳语道：

　　“可有兴趣跟我赌这一局？”

　　看他一脸的坏笑，我愕然：“赌什么？”

　　“你定不会进球！”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愣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气儿来。老天爷，这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一样的可恶！

　　不满归不满，可眼下我也是顾不了这许多了。其实三阿哥和九阿哥的身手确实不错，一阵近身纠缠，五阿哥和七阿哥明显已是无法再向前半步。八阿哥此时正于四阿哥和哥哥之间周旋，虽是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见其示弱。兴许是哥哥有阿玛吩咐在先，也不敢硬加阻拦，于是这场三人混战就逐渐演变成了两人对峙。

　　只见两匹马此时已是原地贴身而转，两人手里的球杆儿正互不相让地交错于球前，还不地时传来沉闷的碰撞声。几回下来，四阿哥似乎已有些力不从心。大概是因为前三球都是他力敌众人取胜，进而体力不济的结果，现在又和一直暗自养精蓄锐的八阿哥交锋，虽仍处优势，然手下已渐渐出现漏洞。

　　眼明手快的八阿哥此时也已经注意到了。他看准四阿哥抬手的一记空档，猛地轮杆儿挥进，而四阿哥显然是被他此举所震，竟稍迟了些才出手，眼看着八阿哥的球杆儿绕过自己，已将球打向空中。

　　我此刻已是完全愣住了。直到看着球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直直的冲我飞来时，才机械地挥了下球杆儿，继而条件反射般的紧紧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个真空袋包住了，没有呼吸和心跳，处处一片黑暗。直到被人使劲儿的摇晃着，我才不得不又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三张洋溢着欢笑的脸，这才醒悟到——原来球竟然进了。

　　“哇！我们赢了！”此时我已经彻底抛开一直以来的紧张情绪，抓了两人的手大声欢呼着，雀跃不已。直到看见三阿哥一副憋气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主动拉了八阿哥和九阿哥的手，两人正有些脸红的看着我。便立刻清醒过来，触电般的松了手，不禁有些尴尬。

　　“哈哈，心玥果然不负众望啊，打得好！”三阿哥适时过来解围道，“可是不要忘了我们还落后两球。时间不多，还要继续谨慎迎战才是。”

　　一席话说得众人顿觉醒悟。迎着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投来的目光，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定会赢！”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中暗自念道。

　　“八阿哥小心！”

　　眼看这局他们明显已是对我有了防备，哥哥、五阿哥和三阿哥、九阿哥四人此时正相持不下、互不退让，而七阿哥则一边阻挡着我、一边配合着四阿哥与八阿哥周旋。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七拐八绕就莫名其妙的被封了退路，停在当中看着八阿哥被两人夹攻，不禁急得喊出了声儿。

　　听到我着急的声音，四阿哥微微一愣，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我一时也不明所以，便也怔怔的回看了他一眼。只这一会儿功夫，八阿哥就已从七阿哥手中把球截了下来，往前一挑传到了我这里。

　　我赶紧回过神儿来想起手击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七阿哥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抬手就将我的球杆儿挡回。他这下儿出手挺重，冲劲儿十足，我只觉手臂猛地抖动之后就近乎麻木，完全没了力气，不自觉地就想用另一只手来按住，却忘记了那只手正握着缰绳。

　　或许是突然受到惊吓，此刻我的马突然就抬起了前蹄，立身长嘶，我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就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此时只觉耳畔风声凛凛，只能不自觉地紧闭上双眼，等待着那可怕时刻的来临。

　　“心玥！”“心玥！”

　　几个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叫着我的名字，与此同时场下也传来了众人的一阵惊呼。突然间我身体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上，手肘似乎又被什么硌了一下，我吃痛喊了一声儿，却听见有人也是一声闷哼。

　　我这才睁开了眼睛，一看自己竟然正躺在四阿哥怀里，周围的几位阿哥和哥哥不知何时也都围了过来，此刻却都愣在那儿看着我们俩。离得最近的是八阿哥，见我盯着他还来不及收回的双手，脸色一凛，便攥手为拳，眼神直冲着四阿哥杀去。而他身后的哥哥，此时只是将目光关切地扫遍我全身，好像是在看我有没有受伤。

　　我冲哥哥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又突然觉得手臂发麻，就不自觉地动了动，却见四阿哥面色一紧，原来我的手肘正顶在他腰肋处。想来是刚才我被甩过来的时候手臂正对着他，而他为了接住我便也没躲，就正撞在他身上。那么大的冲击力，加上他又是策马追来，想必定是被撞得不轻，尽管已强忍住，我仍看到有细汗正自他额角冒出，在阳光照耀下晶亮点点。

　　我下意识的挪过手臂，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此刻我们在马上的姿势极其暧昧，瞬间觉得双颊发烫，却下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尴尬中，却隐隐觉得他的手搂得似乎又紧了些。冲他瞪眼，他倒也不理，就那么直直地盯了我坏笑着，黝黑的眸子里波光闪动。

　　“心玥，上马吧。”

　　直到三阿哥牵了我的马过来，我才猛地从对视中惊醒，伸手掠过耳边的碎发，小心翼翼的跨坐到旁边的马上。记得比赛前八阿哥跟我说过，若是有人于比赛自中马上跌落，那无论胜负此队都将判输。幸好刚才……想到这儿我感激地看了四阿哥一眼。

　　他还是一副高傲的神情，嘴角一弯就回了我的眼神。可是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我知道他其实很开心。可又转念一想，还不是都怪你，臭胤禛！不然本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比赛？瞬间就换了杀人般的眼神过去，果然他觉到后脸色微变，一脸歉疚的样子。尤其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霎时就失了光彩，我又觉得不忍，就又冲他笑笑。

　　“嗯哼！”三阿哥看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既然心玥没事了，那我们的比赛就继续如何？”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四下寻找着球的踪影。忽见脚边一个彩色的东西映入眼帘，我刚想叫出声，却见九阿哥已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个轮杆儿——球已跃线而去。

　　场外已是一片哗然。但此时我已是顾不了许多，眼看桌案上的香已燃至尾处，便又策马跟了上去。

　　这次九阿哥一人便挡住了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去路，而哥哥正和三阿哥僵持不下，两人互为进退。众人看着被逼至角落的四阿哥和八阿哥，虽有心接应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我守在门线处看着已是浑身冷汗直冒。

　　此刻他们两人正都盯了对方，眼里火光四溢就像是要把对方吃了一般。球杆儿也在他们手下乒乓作响，我真担心他们一个用力将其捏断。至于那个可怜的竹球，正被置于两杆儿之间不得动弹，还不时地有吱呀声自其中传来，我只好暗自祈祷此球千万不要瞬间就粉身碎骨。

　　不知怎的，四阿哥突然之间就把眼神儿转向了我，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正纳闷儿，忽见球此刻已是腾空而起，飞向这边。我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可一人却先于我起杆儿将球击入线内。

　　竟然是八阿哥。

　　此时号角声响，我浑身再也无力支撑，手一松便软软地伏在了马背上。心下长叹道：“终于结束了！”

　　这场比赛，心比人更累。

　　康熙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越看越是别扭，索性低了头去。只听得他说：

　　“皇儿们果然都没有令朕失望，这场比赛很精彩。来人，通通有赏！”

　　什么嘛！看自己的儿子互相比拼，就那么高兴吗？还害得我差点坠马。看来我对这个笑面虎是已经彻底没什么好感了！正想着，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德妃和宜妃丢过来的复杂表情。她们此刻正不约而同的盯了我上下打量，我突然看到德妃的右手小指像是被烫到般的微微红肿，心里正觉得奇怪——

　　“心玥为何还不起身呐？莫不是刚才受伤了吧，等会儿朕命太医去给你仔细瞧瞧。”

　　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已经谢恩起来了，只有自己还跪着，顿觉汗颜，忙回道：

　　“心玥谢皇上挂念。只是心玥并无损伤，无须劳烦太医，还请皇上宽心。”说着，我就要起来，可不知怎得双膝发软，脚下无力，只好硬撑了起来站住。

　　康熙倒也没再说什么。众人一阵唏嘘称颂之后，康熙便下旨摆驾行宫，阿哥们也都随了他回去。

　　就在哥哥扶着我转身离去前，还是忍不住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四阿哥在走路时仍不时地用手掩了腰间，心里又是一紧。正要再看却猛地对上一个满是愤怒的眼神——竟然是他，九阿哥。与他并肩而行的八阿哥倒是没有回头，但那个被日头拉长的背影却显得格外落寞。

　　“哥哥，我们走吧。”

　　我无力再想。伸手抚去才发觉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痕点点，连忙别过头拭去。哥哥只是定定的看着前方，什么也没说。

　　整个下午我都在昏睡中度过。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我的心似乎已经无法承受重负。原本以为我的一生都将会平淡度过，但自从与他重逢后却一直是波浪不断。这究竟是好的开始，还是不幸的前奏？

　　晚上醒来刚吃过东西，洛娅就来了。

　　她见了我好一阵嘘寒问暖，原来是他哥哥回去把上午击鞠比赛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虽很担心，但白天过来毕竟多有不便，只能等到晚上人少些才好来看我。她还带了好些药膏过来，一直不停地追问我到底哪里受伤了。

　　看着眼前这张焦急的美丽脸庞，我心里很是温暖。被人关心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脑子就是不听话，开始想起那个让我免于堕马的人和那个于艳阳下暗自孤单寥落的背影。

　　“心玥，”在确定我完全没事儿之后，洛娅的笑容如花儿般绽放开来，梨窝浅浅，“我今天来还有一个惊喜要带给你。”

　　“惊喜？是什么？”我也愣住。

　　“嗯，那个……”看她欲言又止的看了看特沐尔，我便也跟着向特沐尔示意，她略有迟疑可还是顺从的退了下去。

　　“心玥，我真的希望能一直跟你做姐妹。”洛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她笑着对门口说道：“哥哥，你可以进来了！”

　　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果然是他，恪卓。可是我不明白他到底来这儿干嘛？正疑惑的当儿，他从身后缓缓拿出一只风筝——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来围场的路上我见过他，那时他正在跟哥哥说话，手里就拿了这个风筝。可是，他现在是要做什么？

　　只见他靠了过来，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便整个儿矮了下去——单膝跪地？他这是要干嘛？我刚想起身，可偏被洛娅压了回去。她递了个眼神儿给我，意思是继续看下去。

　　“在下巴布渥缂•恪卓，乃是锪里扈部族可汗长子，此次是代父汗前来晋见大清皇帝，以示两邦修好。适逢路经科尔沁草原，忽遇一阵强风将此物吹来，正巧落在我的马上。”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风筝又继续说道，“虽然我对中原不甚了解，但这几个字我还是认得的。”

　　我也趁机看了一眼。原来是我当日做好风筝之后一时兴起，便提笔在上面写了“明月相思何照人”几个字。当时完全是随心而写，也并未想过许多。今日看来，方知我那时是因心中还有牵挂。

　　“后来我虽多方打探，但终究无人知晓此物到底归属于谁。直到后来见到格格，加上洛娅的帮助，我才肯定了它原是属于您的。”好你个洛娅，竟然帮助他辨认我的笔迹？听到这儿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可她反倒是笑得更甜了。

　　“在我们部族，只有有缘之人才能将信物相赠。此物乃天赐予我，而我见到格格后也相信你我定是今世有缘，所以我已禀明父汗，请他代我向皇帝请旨，希望能将你下嫁于我。”

　　啊？？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向我求婚么？我此刻惊讶到无以复加。不就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吗，被你捡到也纯属偶然，难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要跟我结婚？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最最震惊的事情了。

　　洛娅显然以为我是高兴的呆住，便拉了我的手雀跃道：

　　“心玥，当我知道原来这是你的信物时，别提有多高兴了！在我们族的传说里，天赐的姻缘是为最大，我真盼望哥哥能早些娶到你！你就永远都会是我的好姐妹了！”

　　突然看见恪卓的脸竟也红了起来。原来自己是惊讶中竟一直盯了他看，吓得我赶快闭上了眼睛。天哪，就不能让我过几天安静日子吗？

　　正无奈的当儿，哥哥急急地冲进了来，撞见这场景，又一下子停住，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看了看身旁同样愣住的洛娅，上前扶了恪卓道：

　　“请王子务必起来说话，心玥受之不起。”

　　恪卓也正尴尬，就顺借着站起身来。

　　这屋里的三个人，此刻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各自愣在原地。瞧着他们怪异的表情，我忍不住乐儿了，道：

　　“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哥哥。哥哥，他们是……”

　　“我知道，已经见过了。”还未说完，哥哥就先一步打断了我的话。

　　“在下和额大人早已见过了，只是当日……”恪卓说着也突然停住了，把目光转向我，一副惊疑的表情。

　　我也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可现在我是真的不想让这件事再继续混乱下去了，就做头痛状对洛娅道：

　　“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们先行回去吧。等我好些自然会去找你。”

　　洛娅看了看我，也不再说什么，便拉了恪卓向外走去。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我心更乱。又瞥见门口一抹幽黑，我心下一松，道：

　　“特沐尔，你进来吧。”

　　许久，才见特沐尔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缩了脖子，颤巍巍地道：

　　“格格，奴婢刚才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其实我倒要谢谢你去把哥哥请来。”抬眼看了哥哥，果然他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其实他暗中让特沐尔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是早就知道的，只因他也是好意关心才一直没有点破。而今，我实在有点儿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了。

　　“哥哥可是都听见了？”

　　“听见了。”他长叹一口气，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自会去跟王爷解释。至于皇上那边你也——”

　　“哥哥不必再说！”我终于受够了他一直把我当小孩儿的样子，“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此事只要皇上圣旨一下，必成定局。而想必皇上也绝对不会因为小小的一个我，而放弃与锪里扈族的联盟。所以你大可不必安慰我！”

　　哥哥显然是被我所说的话震住了。那原本平静的脸上此刻兀眉紧锁，眼里也尽是不可置信和心痛的神情。他连退几步，就连特沐尔也忍不住一阵惊呼地上前扶住了他。可他依然只是感伤的看着我，猛地将特沐尔的手甩开。

　　我看着低声抽泣的特沐尔，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或者，我自己才更需要人来安慰。无边的混乱中脑海里却闪过一个画面，也许，我可以用这个来赌一次？

　　我抬了头，紧紧地盯住哥哥的双眼道：

　　“色如炽火，七日必绝。不知哥哥近来，可曾见过此物？”

　　瞬间，哥哥脸已然惨白。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猜对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局，我究竟赌的是什么？

　　命运？还是幸福？

作者有话说

　　黑白棋子，谁是王谁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