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花散里》葵因

9、朔月像（１）

　　五.【朔月像】

　　当月亮旋转的轨迹被黑暗隐去。
　　当我们之间失去了微妙的引力。
　　当潮水浸湿了苍白的十指。
　　当声带发出了绛色的呼喊。
　　当所有情感或记忆，被一瞬间剥去繁复的外壳，露出原本脆弱柔软的内核。
　　当这样的时刻，像末世一样的时刻。
　　那么，你，还会站在我身边么？

　　会么？

　　※

　　破晓似乎沉得有些发迟了，天空泛起了略搀青色的鱼肚白时，冲田早已经从榻上醒来多时。窗外的八重樱开始缓慢地落叶，在花色褪尽的五月后，如今连翠绿的的叶片也选择结束呼吸。
　　盛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几乎记不得，仿佛一转眼，那些声嘶力竭鸣叫的蝉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天气稍稍转冷，身体就开始变得沉重疲乏，手脚灌入了铅水似的，肺部的疼痛有增无减，咳血的次数也频繁的有些不正常。冲田对自己的变化全都了然于心，但他也只是沉默地掩饰了下去。

　　推开纸窗，天将明未明，星色稀微，山上卷下的气流带着潮湿冰凉的气息灌入鼻翼，接着肺部一阵紧缩，他捂着嘴轻咳了一会儿，摊开掌心，同预料中的一样。从内襟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快速地清理了嘴角和掌心的血渍，动作熟练利落。

　　距天亮还要好一会儿。

　　冲田倚着拉门坐了一会儿，手覆在外廊的木质搁板上，是潮气湿润的质感，果然昨夜是下过了雨的。泥土散发着厚重的味道，青草鲜涩带苦的气息混杂进朦胧的清晨。
　　这几天失眠得厉害。

　　昨天千叶收到了一封书信，内容大概是，过不久那位‘日和夫人’就要回来了，约是会再带一个罗刹，让千叶帮着照顾。

　　那她不是更加手忙脚乱了么？
　　依着千叶性格来看，好像也就只有爬山这方面可圈可点。

　　噼啪——

　　他抿着唇角笑了笑，闻声转头，发现昨晚燃的香木已经快要灭掉，几粒火星如豆，橙红色的亮光在一堆棕黑的灰烬中跳动几下，摧枯拉朽地灰飞烟灭了。一缕白烟袅袅飘断，冲田嗅到了仅剩的香气，是这房间里一直固有的，同千叶身上的气味很相似，他忘了这香木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说，这个香的作用，安神。

　　嗯，的确可以安神。

　　入秋的风实在是刺骨砭人，在风口静坐了一小会儿，冲田便将门阖拉关闭，宽大的袖口外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的小颗粒，又在室内温度的安抚中逐渐恢复了平滑的质地。他想，自己在这里住的太过惬意，以至于变得有些……呃，怎么说，弱不禁风？

　　啧……这比喻真恶心。

　　屋檐有积水泻落的丁零声，听起来如神社里僧人诵经时藕断丝连的单调剪音，被呼啸的季风吹得一路曲折漫长。
　　冲田回到温暖的被褥里，阖上眼，只有在梦里身体才是轻松的，没有锁链般沉重的痛苦。

　　梦境披着一层捉摸不清的稀疏轮廓，那样子依稀是被悬在半空中。
　　它从很久远的相逢，一路花开地走了过来。
　　沉睡在记忆里的长线掀开了一些无端消失的光影，无分四季，处处皆是春意暖光，他恍惚想起了一些自以为遗忘的往事。可它们也只能鲜活在虚像里，因为现实的棱角不适合太过柔软的回忆生存。

　　有近藤先生，山南先生，土方先生，原田先生，永仓先生，阿一，平助那小子和小千鹤。

　　他们的脸模糊地飘着在眼前，八个人，嗯……好像还少了一个，一共是九个人，在那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年代里一起踏足鲜血，奔波厮杀。一定还缺了谁。

　　是谁？

　　几乎是辗转反侧的挣扎出来。睁开沉重的眼睛，夕阳已坠黄昏，门敞着，冲田的手掌抚过身侧的蒲垫，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温度，他想一定是千叶来过了。

　　唇角浅浅抿起，却无端遗落了一声叹息。

　　从黎明前到黄昏后，数十个钟头的沉睡只不过是幻梦中的弹指挥间转瞬即逝，额头上还有一些冷汗从眉梢滑落下来，蔓延开一线微小的痒。
　　他起身，迎着橙红的夕光走了出去。

　　现世的凛冽让他记起来了，如此清楚地记了起来，那第九个人，是他自己——冲田总司

　　千叶回到房间时，看见榻上空无一人心想他是醒了，唤了两声“冲田君”却也不见人应，放下了手上的药，转身走出去身影被光线铺满而后渐次湮没，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明亮的光点。

　　暮色柔和而美好，投射在杂草丛生的树边，轻轻斑驳了角落下的阴影与明暗，从侧面看过去它们就像是连接着天幕的一只手，从上至下，风化了最初那片年幼的模样。

　　汀兰花香，娇小的朵瓣蜷缩在落日的手心，从遥远的长街带着灼热的目光，一步一步踱过来，渲染了屋顶男人原本略显苍白的笑容。那一刹那，他的五官浸泡在触目惊心的温暖光线里，几乎刺痛了千叶望向他的眼。

　　冲田向千叶摆了摆手，“嘿，我在这儿。”

　　有什么震得胸腔深处微微发酸，四肢百骸逐渐涌入了血液的温度，手也不自觉地握得很紧，很紧。

　　她看着他，一直仰头看着他，看见夕阳沦陷在他逆光的背影里，看见小小的自己站定在他碧色的眼瞳里。

　　就如同整个尘世的呼吸，褪去了波澜的起伏那样。

　　我正在努力地向你走过去，一步一步。
　　趁着所有的花儿还未凋谢，趁着所有的笙歌还未停歇，趁着你的生命还未燃尽熄灭，让我就这样，努力地向你走过去，一步一步。

　　黄昏里日光是温柔而寂静的，千叶衣角上掠过候鸟南徙时投下的模糊残像，树端蜿蜒筛落了小小的光圈宛如盛夏时冲田碧绿剔透的眼神。他在那个季节里埋藏的温柔语调，如今她才得以用目光听到。

　　这一字一顿的，温柔的语调，好像是一首从未被唱过的歌谣。

　　她真的，可以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