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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忆之初 ...

  •   我不太记得曾经的人类生活。
      是的,曾经。
      所以,当风尘仆仆的猫头鹰穿过铅灰色的石柱,越过优美的拱形窗台径直朝我飞来,扔下标着“罗纳德·韦斯莱收”的小包时,我真的十分茫然。
      记忆的最初,是黄昏,寂静。
      眼前是规模不大的村子,家家户户都紧闭了门,牛羊已经赶进笼舍小心地拴住,稻草的屋顶暗淡无光,树枝扎成的篱笆不高却足以挡住我。人和牲畜都静默着,没有一点声音。
      一切都那么死气沉沉,酷热的空气憋闷到令人窒息。所幸一阵电闪雷鸣,压抑了很久的盛夏终于酣畅淋漓,在暴雨中发泄出来。
      大雨瀑布般直泻而下,没有半点犹豫,汹涌的降水随着道道闪电撕裂云层,执着地向地面冲来,一发不可收拾。落下的雨点重重打在我脸上,身上,也在脚下的泥土中击出一个个小坑。溪水暴涨,水车在急速的流水中呼呼地转动着,木头与铁片相互挤压,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雨水和雷声中诡异又惨淡。
      即使在夏日,雨水依然冰冷,瑟缩成一团,我勉强找到一处背风的地方,昏昏沉沉缓缓睡去,狼狈又无措。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又突然惊醒,彷佛被弓箭暗中瞄准的猎物,虽无所觉,却莫名不安。
      眼前还是暴雨狂风,远远的有个暗沉的影子突兀出现。如果不是它迅速地移动,几乎就要与雨水融为一体,无法辨认。然而,下一秒,脖子上就感觉到了惊人的剧痛,怪异的影子已经飘到我的身边。
      周围凉得像冰一般,只有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灼烧。
      冰冷僵化了我的身体,剧痛更让我无暇思考。皮肤被撕裂,滚烫的血液流出,伴随着疼痛让人头脑发昏。凭借零星几道刺目的闪电,我只能依稀辨别出眼前的似乎是个人类——但人类怎可能具有如此惊人的力量。这类人般的怪物力大无比,无论我怎样反抗,都如同蚍蜉撼树,毫无作用,闪电惨白的光线下,血液流淌的刺目的红色让人惊恐不已。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狠狠撞向他,却只使得自己隐隐作痛。他身上有着从肩膀贯穿整个腹部的巨大伤口。周围的衣服碎成了布片,伤口纠结翻滚,如同野兽厮咬抓挠。整个人几乎被撕裂成了两半,可他此时却在这里,无比强壮(至少对于我来说),疯狂地吸着我的血。
      鲜血从他并未愈合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朝外渗出,我却已经由于失血而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他将我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以方便用力,血糊糊的伤口暴露在我眼前:我做出了后来可能最正确也可能最错误的选择——
      我吞下了他的血。
      腥臭的血液带着难以描述的味道,刺激得鼻腔发酸;温度明明冰凉得让人打冷颤,却如同吞下了燃烧的火炭;液体黏腻地顺着食道留下,胃部翻滚,拒绝接受这种液体,我不管不顾,埋头尽量大口吞咽。
      我最终还是失去意识,醒来时身畔已无人逗留。而一连几天的暴雨引发了山洪,继而毁掉了整座村子,我勉强趴在地上突出的岩石上,在淹没到腹部的泥水中忍受着从脖子逐渐蔓延至全身的火烧火燎的炽热感。
      周围只有颓圮的屋舍和不幸遇难,又在泥水中渐渐腐败的受害者们的尸体。
      我有很久没有吃东西,世界仿佛喧嚣又似乎静谧,极度的痛楚令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却又磨砺着使我的感官更加清晰,几乎能感觉血液一点一点流出身体,带走了我的温度,但有什么更强大的东西正渐渐变化着。
      太阳升起了又落下,暴涨的溪流已经重变回涓涓细流,当初的洪流干涸了,只留下一层层混杂着木块草叶的泥浆,稀软的泥土重又被晒的坚硬。
      我动弹不得,暴沸的火焰随着时间渐渐变得和缓,却仍炙烤着我的全身,我几乎要习惯周身的痛楚。嗓子干渴炙热,烧得我无法忍受,只得强撑着将头埋进仅剩下的几个小小的肮脏的水洼中,大口大口喝着掺杂着泥沙的混浊的水,即使这毫无助益。
      每日明亮的阳光让我感到恐惧,夏日的午间,艳阳高照,和体内的炽热交融,更加令我无法忍受,照在身上的阳光十分奇怪,如同照在水面和玻璃上一般,有微微的光线从身上反射而出。每个早上,我都以为我会死去,但事实上却一天天地变得更加强壮,即使依然无法移动。
      等到四处腐败的尸体都散发出难以名状的恶臭,招来成群密密麻麻的苍蝇,夜晚老鼠敏捷地四处乱窜,我渐渐能发现自己的变化。
      我的感官变得出奇的好,远方鸟儿梳理羽毛的轻微声响我能清晰地听见,睁开眼睛,夜间昏暗的星光丝毫无碍于视力,这世界甚至比我几天前注意到的更加有层次而丰富,树干上褐色的裂纹交错纵横,是时光留下的刻痕,细嫩草茎上绵延的纹络令我着迷,而每当微弱的风吹过,我能感到温润的气流如何一点一点掠过皮肤。
      再后来,邻近地区的村民终于出现,暴雨中他们同样损失严重,却没有这样惨烈。几个人发现了我,对视中他们惊恐不已连连后退。然后,胆大的年轻人们用绳子一圈圈捆住我,将我带下山腰,甚至连夜赶着马车,将我送到了镇上的牧师家中。
      我已经是个新生的,或者说正在转变中的吸血鬼。
      当时是1654年8月,鼠疫第二次大流行,自公元14世纪起,此起彼伏已持续近300年,遍及欧亚大陆和非洲北海岸,尤以欧洲为甚。每周死亡达2000人,一个月后竟达8000人。人们把疾病造成的巨大死亡归咎于吸血鬼,以至于各地都兴起着剿灭吸血鬼的活动。
      年长的牧师正是一名狂热分子,他将我关在挂满了十字架和大蒜的地窖中,每个清晨都不辞劳苦地在我头顶洒下圣水,他认为这些东西可以压制我的力量,但其实我只是由于处在转变期而萎靡无力。他计划将我在全体镇民面前烧死。但牧师年轻的儿子,卡莱尔,他只有十四岁,又天性多愁善感而饱含同情心。他觉得我太年幼。得知我没有名字,还为我起名为赛文图斯。在父亲外出时,他会偷偷溜下地窖,好奇地远远打量着我。
      转变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时刻,淡下去的火焰重又熊熊燃烧,炙热滚烫更胜从前。火焰逐渐向心脏靠拢,将令人舒适得想要叹息的凉爽留给四肢,心脏越来越快地在沸腾的血液中飞一般怦怦怦跳动,似乎也知道这已是它的最后疯狂。极度的热似乎将我烤焦了,我想要扭曲五官尖叫出声,却连嘴巴都无法张开,只能徒劳地用手指抓挠,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留下长长的指痕。
      卡莱尔似乎发现了我的痛苦,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上前,摘下了一直悬挂在我头顶的一串长长的大蒜。空气流动着,带来了从卡莱尔身上散发出的我从未闻到过的诱人香味。我猛地睁开眼睛直视他棕褐色的温暖的瞳仁,将他惊得连连后退。
      就在此时,我的心脏最后沉重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归于了一片沉寂。火焰彻底退去,如同汹涌的波涛即使无比不甘,也终将离开海岸。崭新的力量盈满全身,只用两根手指,我轻轻松松便掰开了束缚我的铁链。卡莱尔跌坐在地上,我能看出他满眼的懊悔,地窖中是他身上由于恐惧而益发四溢的香甜气息。
      将鼻端抵上他的脖子,深深吸气,我感觉到他微微的战栗,脑海中尖声叫嚣着,咬下去!咬下去!
      克制地用舌尖抵住新生的獠牙,我自己的血味儿马上就充满了口腔。
      “吸血鬼不怕大蒜”
      望着他懊悔的表情,我轻声对他说,他的脸上则是不容错辨的错愕。
      心情大好的我一步越出阴暗的地窖,朝宽阔的街道奔跑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真·改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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