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归》桥夕

2、家人

　　“四姐……”春枝蹬蹬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四娘。不说四娘呆住了，四娘身后的丫鬟红菱、绿桑也都惊住了。

　　　　“这是怎么了？”四娘有些手足无措，这个妹妹自从年前起就和自己不大亲近了。

　　春枝松开四娘，露出一颗小虎牙笑了：“四姐，我就是想抱抱你。”说着扫了眼她身后的两个个丫鬟，挽着四娘的胳膊亲热道：“四姐这是去阿娘那里么？我随四姐一起去可好？”

　　四娘虽惊诧，却是个风光霁月的性子，何况这说话的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呢。忙应道：“自然好了。”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进了主院，正房屋檐下大立着的两个颜色不错的妇人也惊疑了下。

　　　　“四娘，六娘。”两个妇人一起行礼，她们是安三老爷的小妾柳氏和林氏，一身衣服只比普通的仆妇好上一点，低眉顺眼的老实极了。

　　春枝随着四娘对两人点点头，任她们殷勤地挑了纱帘，就进了屋子。

　　　　白氏今年三十五岁年纪，但是看起来却像二十七八的样子，丰润的身材在一身玫红色芙蓉花纹的交领薄衫下格外的明显，正靠坐在正中的梨木榻栏上和陪嫁方嬷嬷唠叨着丈夫这些日子归家时一身脂粉气，听得女儿进来了才住了口。

　　　　白氏看了一眼姐妹俩牵着的手，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六娘今日怎么和四娘一起来了？”
　　春枝随着四娘对着白氏行了礼，笑盈盈地道：“阿娘这话说得，我和四姐姐一向很好的，只是阿娘您不知道而已。”

　　　　白氏有些狐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本来她不满六娘亲近庶女七娘，如今见她亲近四娘，自然是乐意见到她们姐妹交好的，笑道：“你们姐妹交好自然是好事了。”说着指着身边的椅子让六娘坐了，招四娘坐到自己身边道：“再过两个半月就是太夫人的八十大寿了，在汴京的时候，太夫人也很疼爱你，你的寿礼可要好生准备了。

　　四娘看了一眼六娘，见她神情中没有不满，心下微安，笑道：“阿娘您就放心吧。”
　　白氏也知道次女六娘有些小心眼，装作不见四娘的暗示，细细说了四娘备的寿礼。

　　四娘身边的红菱乃是从白氏屋里过去的，在她面前一向能说得上话，忙笑道：“夫人放心了，四娘这些日子每日里有半天时日做针线，都是过了二更才歇下呢。”

　　　　白氏闻言，忙劝她不可太劳累损了身子。若是之前，六娘看见这样一幅母女慈爱的场面，心中定是又酸有嫉的，如今，倒能平常看待了。前世二十多年，生死之事都经过几遭的，那还有从前的小心眼？

　　四娘却不知道六娘心中所想，她是长女，一向照顾弟弟妹妹，见六娘低垂着头，忙轻轻拉了下白氏的胳膊道：“阿娘，六娘也为老祖宗准备寿礼呢，您也该关心妹妹的寿礼呢。”

　　白氏看向六娘，想到这个女儿和七娘时常做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也没有抱多大的期待道：“六娘，你姐姐的一手针线最是出众，准备替老祖宗亲手做一身衣衫，你呢？又准备了什么？”

　　六娘眼中一阵尴尬，起身福了福带着羞愧道：“回阿娘的话，六娘其实，其实还没有准备什么……”

　　此话一出，不单白氏愣了一下，就是四娘也觉得妹妹太不懂事了，才想说几句解了这尴尬，便见门帘挑起，一身翠绿对襟的薄衫的俏丫鬟喜鹊进来了，对着白氏等人行了一个礼笑道：“夫人，团练使家的王夫人带着海商刘家的二太太来了。”

　　　　白氏双眼一亮，也顾不得这个时辰上门不大合理，更加顾不上斥责六娘了，对着喜鹊道：“快请王夫人和刘二太太去正厅里，不可怠慢了。”随即又转头看向四娘和春枝，叹了口气，终归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后慢慢教吧。

　　　　“六娘你好生反省下，今日里开始跟着嬷嬷做针线。四娘随我去见贵客。”白氏说罢，就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起身了。

　　四娘给了六娘一个安抚的眼神，就随着白氏去了。屋子里霎时只剩下春枝主仆以及两个小丫鬟。

　　春枝心中轻叹，脸上神色不显，直到侧门一阵喧哗，却是一对珠圆玉润的小童蹬蹬地跑了进来，后面传来了两个姨娘的惊叫声。

　　当前的小童顶着一根冲天辫，颈脖上带着金项圈玉饰物等，圆圆的小脸因为跑动而红扑扑的。

　　　　“贵郎，你还我的紫珠子！”身后的小童声音脆脆的，和前面的孩童相貌有七八分相似，衣饰等也是一样，唯有眼色不同而已，头上也扎着两根小辫。

　　　　“哈哈，八娘你来抢啊！哼，你抢不过我的！”贵郎笑嘻嘻的跑着，半点也不惧怕身后小女孩的叫嚷声。

　　春枝看着这一对双胞胎弟妹，想到了自己的素娘死时也是这般大小，心中难受，沉着脸道：“贵郎，你又欺负八娘了？你可是做哥哥的，怎么可以欺负妹妹？”

　　贵郎哼了一声，大眼看了春枝下道：“六姐管我么，八娘可从没叫我哥哥呢。”

　　春枝看着这个弟弟，前世的时候他八岁的时候夭折了，而后阿爹和阿娘更是形同陌路了，都忘记了他们还有几个女儿要顾……甩开念头，忙强抱过了他虎着脸道：“贵郎想让八娘叫你哥哥，那你也得有做哥哥的样子啊？不行你问问八娘是不是？你想想白家的志宏表哥，是不是很照顾我们呢？”

　　贵郎心中的最了不得的英雄，不是安家的老侯爷安岳，也不是父亲安简弘，而是白家的表兄白志宏。他想到表哥一直对姐姐们、自己还有八娘很好，面上就露出犹豫来了。

　　春枝暗中一笑，忙放开他，招过八娘道：“八娘，告诉六姐姐，你想不想要一个照顾自己的哥哥啊？”
　　　　　八娘知道春枝是帮着自己的，眨了眨眼道：“想！”

　　贵郎只得摸了摸头顶的辫子，不舍地张开了肉肉的手掌道：“好吧，还给八娘了。但是你以后可要叫我哥哥哦！”

　　　　八娘心中的账可清楚了，一声哥哥就能让虎哥儿不和自己抢东西，太划算啦。忙不迭地点头同意了。

　　春枝笑看着弟弟妹妹，扫过门边两人的奶娘和丫鬟，目光微微顿了下。就见帘子被挑起，梳着双抓髻笑容明亮容貌极为娇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一身浅粉色的罗裙硬是让少女穿出了几分不俗来。

　　“六姐原来先到母亲这里来了，让妹妹等了你半天，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了呢。”女孩子眼带关切，走近六娘后拉着六娘的手道。

　　春枝笑着让女孩子坐下了才笑道：“我有什么事？不过醒得早就先过来给阿娘请安的。”

　　七娘看闹在一边玩耍的贵郎和八娘，又见春枝头发的发髻，眼神便深了点，轻声道：“怎么不见母亲和四姐姐？”

　　春枝仔细看了下七娘的神情，垂下眼睫笑道：“刚才团练使家的王夫人带着刘家二太太来了，阿娘带着四姐姐去见客了。”

　　七娘双眼一亮，“刘太太？可是浙闽一代最大的海商刘家的二太太？她来见母亲有什么事情么？”

　　春枝奇怪地看了七娘道：“七妹妹这话问得，我怎么会知道呢？”

　　七娘脸颊有些羞红，低垂头轻声道：“六姐姐莫要怪妹妹，其实是妹妹听说海外好多国家的物事特别的精美稀奇，尤其是镜子，很想见见。”

　　春枝一顿，回来之后，她觉得什么都没有改变，就是七娘也和之前的一样。虽然是庶出，但是聪慧无比，小小年纪都能背出许多的诗句来，故而很得阿爹的喜欢，过得并不比四姐姐、自己和八娘三个差太多。听到她这样说，便道：“可惜你来晚了，不然也可以和阿娘去见见刘太太的。”随即有说了白氏生她的气罚她的事情。

　　七娘关心地道：“母亲是为什么生姐姐的气？可又是因为我？”
　　春枝摇头道：“自然不是的，是我不懂事罢了。”
　　七娘总觉得眼见的春枝变得有些奇怪，但是此时在白氏的屋子里，她也不好说太多。见八娘和贵郎不再打闹，而是哥哥妹妹的叫得亲热，眼光流转略有深意地瞥了春枝一下。

　　姐弟几个没坐多久，喜鹊便回转了，对着春枝几个行了礼后道：“王夫人和三夫人说得投契，刘太太等又说要见见娘子们和贵郎，便请六娘、七娘、八娘还有贵郎一起去见见客。”

　　春枝瞥见七娘晶晶亮的眼神，转过了视线。
　　“姐姐，我们去吧。”七娘起身，招过八娘和贵郎想牵着他们一道，不想两个小孩儿瞟了七娘一眼，反倒一左一右牵着春枝的手道：“六姐带我们走吧。”

　　春枝一笑，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和七娘说笑着去了前厅。
　　七娘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了眼半步之隔的姐弟三人，眼角飘过和林姨娘并立在廊下的生母，眼神晦暗难明，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了。

　　正厅里，但见穿着几个体面的上等丫头婆子在屋中伺候着，都是容貌端庄的且有脸的奴仆。而主座上白氏正和坐在客首的王夫人说得正欢，一头还有刘太太大打诨插趣，看起了就像是多年的深闺好友一般。

　　春枝在看清王夫人和刘太太的面容时，瞳孔紧紧缩了一下，是她们？
　　心神不宁间，春枝行礼间就颇为拘束，幸好王夫人和刘太太完全被双胞胎了吸引了。春枝暗自庆幸，垂头间看见七娘眼中的雀跃。
　　　　“哎呀，白姐姐，我早就听说你们家的这对龙凤胎就像年画里的娃娃一般讨喜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夫人拉着双胞胎，给两个小人儿的见面礼比给春枝和七娘的厚不了少。

　　春枝站在四娘下手，看着刘氏附和着王夫人的话一个劲地奉承白氏，她的心就直往下沉。
　　前世的她并不知道阿爹在泉州通判一职上丢官被罚的具体原因，但是后来也隐约听说了一些，是卷入了这一年里震惊朝野的官商私通契丹的案子里。她记得，泉州团练使卢大人可是被杀了头，家产抄没后全家流涯州遇赦不赦。至于刘家，作为商家那下场肯定是更惨了。阿爹出事一定是因为被这两家人拉着卷入的。

　　春枝有些紧张，虽则父母不和，但是他们却是自己姐弟几人的依靠，没有了他们，这一房算是完了，而安家的倾塌也开始了。
　　事情已经过了太久了，她不记得事发的具体时间，但是她记得卢大人被关押，正是在曾祖母八十大寿的当日，只有两个多月了。怎么办？自己可以作些什么？还来得及吗？

　　四娘正听着几个夫人的谈笑，眼角不小心看到春枝脸色变幻最后一片惨白，心中狐疑不已，六妹到底怎么了？
　　上座的妇人们各自达成了目的，心中满意说笑也更加真诚了些。王夫人笑看着白氏道：“只因文武不相属，几次三番都错过和白姐姐相结识之机，今日见了真是相见恨晚啊。”

　　　　白氏自得一笑，请王夫人和刘太太再饮茶水后才道：“虽然我家老爷是文臣，但是安家祖上可是戎马出身，咱们家高祖那可是世宗皇帝亲封的齐王呢。”

　　王夫人和刘太太言语中也是越发恭敬了，“白姐姐，妹妹是个好热闹的，时不时和军中一些将领们的夫人聚在一起谈笑，下个月初一妹妹也想办一次扑卖会，也邀了韩刺史家的陈夫人，陈夫人说白姐姐您来她才来呢。再说了白姐姐你们家四个小娘子，一个赛一个水灵，不带去让人看看哪成啊？”

　　王夫人说完话笑盈盈的地看着白氏，白氏同泉州刺史韩国华的夫人陈氏面和心不合，王夫人这样说也是算定了白氏的性子的。果然白氏听后傲气道：“初一我一定带着四个女儿赴会。”
　　“阿娘，我也要去！”贵郎不满意了，怎么可以忘记他？

　　小孩子的稚语惹得王夫人和刘太太又奉承了好几句，弄得白氏得意非凡，而春枝心中却是更加心急了，王夫人和刘太太分明是将阿娘的性子摸了透啊！

　　　　　白氏心痛宝贝儿子和八娘饿肚子，有说了两句就让上汤送客了，春枝按捺不住，开口道：“阿娘，王夫人来是为了什么？可是求咱们家什么事？”

　　　　　白氏有些恼怒春枝的不知轻重，瞪了春枝一眼道：“没有规矩！父母的事情哪里轮到你来过问？”
　　四娘忙出声道：“阿娘，六娘也是关心阿爹和您罢了。时候不早了，该用早食了。”
　　白氏看贵郎和八娘都巴巴地看着自己，才没有多训斥，不过心中却想着该好生教教次女规矩了。

　　而春枝并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沉默不语的，在她的认知里，安家之败可以说就是始于阿爹这一次的罢官，所以首先要打听清楚王夫人和刘太太来的目的。
　　春枝边吃饭边瞅了四娘一眼，直接问四姐姐的话，她会告诉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修文好辛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