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君问归期 ...
-
又过了半月,已入深秋。伤势见好的杨容姬又能箭步如常了。
一座小小的官宅再也关不住她那颗不安分的心。而只要没什么危险,石崇也乐于见得杨容姬开心。所以才几日下来,整个东武县都知道了,郡守家里有位好动的夫人。这样一来,竟也给石崇免去一桩麻烦。
其实城阳郡本就不大,在前朝又几经废立,即便是郡治所在的东武县也不过是座小城而已。这风声一经传开,城中的媒官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除却有些眼力的士族之家因知道石崇与王氏不睦而有意回避以外,城中的乡绅富贾有不少想和石崇攀姻缘的人家。要知道,那可是一位二十有五却空无妻室的太守。即便这官已经做到头了,一个太守女婿也足以让小门小户抢破头的。可任凭各家媒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又哪里能说得动石崇?倒也不是石崇有多高的心气儿眼界,只是他坚信媒妁相牵远没有萍水相逢来得惊心动魄。
但石崇可没有闲暇为了耳根终于清净而沾沾自喜,杨容姬在她这里已经流连了一月有余,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也该考虑一下后面的安排才好。
这一月之间,河阳来过两封书信,内容如常。石崇也照旧回复,绝口不提杨容姬的事。可他知道,这只能瞒得一时,杨容姬早晚还要回去的。身上带着新伤,潘岳还能视而不见不成?纵是个翩翩君子,也未必忍得了这般欺瞒。可事已至此,石崇能做的只有尽早送杨容姬回去。至于要如何解释,相信杨容姬自有办法。
“季伦!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啊?什么?”石崇被杨容姬一叫,这才回过神来。
青奴连忙在一旁提醒道:“夫人说要去军营。”
一行人数马一车,正往城外西山缓缓而去。杨容姬端坐马车中,石崇和青奴穿着铠甲驭马在旁,还有几名亲卫随行。只是这军马甲士和香车软篷实在有些格格不入,给西郊的小路上平添了一抹异色。
今日石崇和青奴照例去校场练兵,而杨容姬要去西山打猎,便顺道同行。如今距营中不过五六里路,杨容姬倒是原形毕露了。
“姐姐不是说要去西山打猎的吗?”石崇抱着一丝侥幸,朴实地问道。
“先陪你去营中转一圈,再去打猎也不迟呀。”杨容姬从车中探出头来,指着自己的发髻说道:“你看我头发都紮好了,再借你亲卫的衣甲一用。肯定没问题哒!”
石崇心中一阵苦笑,看来这位大小姐是早有预谋了。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入军营,这是军规。不过他石崇也绝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只要能够瞒天过海也没什么不可以,杨容姬高兴就好。但他担心的是杨容姬以打猎之名带出来的那副弓箭,说不准就是要和营中军士比比射术的。依着她的性子,比完射术比骑术,比完骑术比刀枪,拦都拦不住。这伤才刚好,哪里禁得住如此胡闹。
“唉。姐姐若是能做到不多言,不生事,便带姐姐同去如何?”
“那你可得让他们操练起来,我就是想看看季伦你手下兵士是否都如同这几名亲卫一般!”杨容姬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石崇共有十名亲卫,比起百战精兵也是不遑多让。杨容姬外出都依仗他们保护,更是一同打过几次猎。几人的骑射功夫竟能让她心服口服,实属不易。
石崇心下盘算了一番,也就答应了。大不了今日加一场分列比斗,能让杨容姬满意就行。
再往前走就能看见军营了,石崇一行将车马停在路边,招呼最瘦小的一名亲卫脱下衣甲给杨容姬换上。趁此功夫,石崇便和青奴商议起今日练兵的事宜。
忽然前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石崇放眼望去,只见从军营方向飞出一骑,直朝他们所在的地方奔来。
“是花子!”青奴好眼力,远远地就认出了马上的军士。花子是营中的传令兵,经常往来于军营与城中,搞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因此得名。
难道营中出了什么事?石崇不敢怠慢,连忙示意青奴将花子拦下。
“拜见太守大人,都尉大人!”
“免礼。此去城中何事?”
“小的正要给太守府送个信。”花子从怀中掏出一块扎好的白绢递给了石崇。
石崇展开巾绢,只见上面书有四字,“营中一叙”。这字,熟悉得很。
石崇回头看了看,见杨容姬还在车中更衣,便把花子又往外拉了几步,轻声问道:“此信从何而来?”
“方才一个书生打扮之人闯营,自称是太守大人的兄长,河阳令潘岳。我等本不敢将他放入营中,教他去城中太守府寻人,他却不肯。后来僵持不下,他就写了这信让我送到大人手中,说大人一看便知。”
“……此人现在何处?”
“已经带到营内偏帐中,有专人看管。若是奸细定然逃不脱,请大人放心!”
石崇知道,来人定是潘岳。而潘岳此行,又多半是为了杨容姬。他也曾想过日后要如何向潘岳解释,可潘岳的突然来访,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你先回去,撤了看管的军士,上些茶水,我随后就到。”
花子走后,石崇收好了那块白绢,来到了杨容姬的车前。
“姐姐恕罪,营中有些紧急军务,今日怕是不便带姐姐同去了。”
杨容姬虽在车中,却也听到了花子的些许动静,知道是营中有信,便不再纠缠。“唉,那今日就算了吧。他们几个陪我四下转转就好。季伦不必管我,自去处理军务吧。”
石崇虽然听出杨容姬话语之中不无哀怨,可此时潘岳已至,他可不敢耽搁。石崇冲着马车施了一礼,便带着青奴扬鞭而去。
“来客何在?”石崇进了营门,花子已经在那里等候,想是吩咐之事都已办妥。
“那位先生不愿在偏帐中等候,自往校场去了,我等未敢阻拦。”花子有些担心地回禀道。
“无妨。你们各自回位吧。”
石崇打发了花子,把今日营中的军务全托付给青奴,自己则在校场的木栅边上找到了潘岳。
此时的潘岳穿着一件青布袍,仔细地看着校场中列队的兵士。那专注的样子,让石崇不禁想起了两人在洛阳东市的初见。
“兄长……”
“呵呵,季伦来得好快呀!”潘岳转过身来,脸带微笑。一年不见,潘岳俊美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
可这并不是感慨的好时机,石崇静了静心,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兄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潘岳又笑了,这回却有点冷:“你嫂嫂可在这里?”
“……在!”到了这步田地,石崇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
“杀!杀!”校场上的一千长枪整齐地刺出,雄壮的吼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唉!陆抗死了,她……可是受了伤?”潘岳盯着校场内的雄兵,并没有回头。
“受伤三处,已近痊愈,兄长放心。”
“……为何瞒我?”
这是石崇最怕的一个问题。若是追究起来,难道要说及他们夫妻间的那一层不解吗?“小弟……小弟怕兄长公务繁忙,故而相瞒。”
“季伦……当我得知陆抗死讯,又发现容姬不在荥阳时,便猜到了她可能在你这里。”潘岳终于是转过了身子,温平地看着石崇。“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胜似姐弟。东武比河阳富庶,容姬在此养伤我也放心。可我等了一个月,却等不来你的一声通告。我信你,信她,可你们为何不信我呢!”
石崇觉得嗓子一阵干涩,说不出话来,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略加思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兄长前来找我却不愿进太守府,可是不想让嫂嫂知道?”
“哼!”潘岳的嘴角又露出了一点笑意:“就知道瞒不过你。想来你也没有那么大胆,此番瞒我想必也是你嫂嫂授意。既然她不愿让我知晓,那我且先装作不知,等她日后返回河阳再说。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跑这一趟。”
听潘岳如此说来,便是不打算多作追究。石崇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连忙说道:“兄长放心,我绝不会向嫂嫂透露的。再过几天,等嫂嫂完全无碍了,我就差人送她回河阳。”
“好你个季伦,倒是油滑,两边都不得罪!这官场上的手段都用到这来啦?”
石崇一时失语,虽然知道潘岳只是戏言,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潘岳此番如此大度让他心中很是愧疚。回想起来,自己对这位义兄似乎一直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杀!杀!”又是一轮齐刺引开了潘岳的注意,也救了石崇。
“季伦这支精兵着实不错!日后上得战场,定可以一敌十!”男儿胸怀,总会有热血澎湃。此时的潘岳,就被校场中的喊杀声点燃了。
“我麾下三千兵,也只有这一千老兵可以拿得出手。剩下的两千人,还远远算不上精锐。”石崇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潘岳身边。“陆抗一死,我怕伐吴之期不远了。不知是否还能容我练兵啊。”
“其实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潘岳不动声色地看了石崇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年之内,圣上断不会伐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