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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公孙先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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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虽然不凡大清早的就扰人清梦,但这丝毫不影响燕王君的好心情。他的笑容就算到了下午看到一表人才的公孙蝶时也没能落下,要知道燕王君素来对来燕王府的体面男子有敌意。
公孙蝶客气地作了一揖,笑道:“燕王君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南宫水月闻言,得意道:“你看出来了?”
“王君这一脸春意,就算在下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能啊。”公孙蝶感慨。
南宫水月的好心情终于遭到了破坏。他太得意了,一时竟忘了,同为幕僚之类的人物,论口舌,公孙蝶不输江夫子,论料事如神,江夫子却逊色公孙蝶许多。
敛了笑,南宫水月故作神秘道:“公孙先生可有倾慕之人?”
公孙蝶有些惊讶,轻摇羽扇,慢条斯理地说道:“有当如何?没有又当如何?”
所以说南宫水月最厌幕僚,从来都不好好说话,偏要模棱两可的,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指点上看着碍眼的羽扇,南宫水月邪笑几声,道:“若是没有,公孙先生怕是永远也不能体会到本君的乐趣。若是有,先生也未必能体会到本君此时的心情!”
公孙蝶并不计较南宫水月的暗讽,拨开他的手,继续不紧不慢地扇着羽扇,笑问:“敢问王君,燕王殿下可在?”
虽然已经把花楼的势力交给无双,但南宫水月毕竟还是楼主,有自己的渠道,况且无双并未瞒他,所以公孙蝶的事情他知道得还算清楚。南宫水月知无双甚深,那护短的小毛病几乎算是燕氏嫡传了,公孙蝶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对燕云生无礼,只凭这一点无双就不会让他好过。他便不妄作小人,温文有礼地说道:“殿下在湖心小筑,本君让人引你过去。”说罢,便唤了钩子带路。
钩子认识跟在公孙蝶身后提着包袱的侍女,这侍女本是宫中暗卫,名唤银钩,嘉义公主出嫁时燕王特地挑选了她贴身保护,如今她送公孙蝶过来,可见是嘉义公主的意思。同为暗卫,钩子是银钩的前辈,对银钩在东易国的表现很是满意,于是朝她点了点头。
燕王府里本就有个占地颇广的人工湖,工匠引了府外的活水进来,因此这湖倒是生意盎然,鱼儿活泼,莲花婀娜。无双并不耽于享乐,因此原本湖中心只有一个简单的凉亭,偏南宫水月闲着无事,召了人来,把凉亭改成了小筑,夏日里凉风习习,倒是凉爽。
燕不凡穿上了大红色的长袖长裤,以免着凉,他早些时候皮闹了一番,现下已经累得睡着了,倒像那观音座前乖巧的童子。莺歌为他盖好薄被,守在摇篮旁看着。无双这才真正得了闲,随手捡起一本兵书看看。
无双今日着了一袭月白色长袍,依旧是广袖宽襟,袍身并不招摇,只有料子本身织就的祥云暗纹,并无刺绣花样,但襟口和袖口却还是以金线绣了龙纹。今上宠爱胞妹比先帝更甚,不知何时起,这金色龙纹已经成了燕王的象征,由宫中特制的衣裳皆绣了这金色龙纹,久之,连燕王府里私下裁制时十之有七都绣了这龙纹。龙纹虽然尊贵,但这月白色倒衬得无双柔和了许多,几乎不见一丝煞气。
公孙蝶进入湖心小筑,眼前出现的便是这么一幅安详的景象,稚儿酣睡,慈母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几乎不敢肯定眼前这人是那杀伐无数的燕王了。他来燕京的途中大多在昏睡,自然无缘见得尊贵的燕王一面,来燕京虽也有半年,但他多在养伤,极少出门,碰巧燕王产后闭门休养,他至今竟是从未见过燕王的,也只凭想象和云生所言在心中勾画了燕王的肖像。在他的想象中,燕王曾征战沙场,应是个铁血无情之人,燕王又权倾朝野,应是个野心极大蔑视天下的上位者,眉宇凛然,双目含煞,薄唇无情,神情肃穆……无论怎样都不该是如今这般平和无害的模样。
公孙蝶正纠结着,无双听到声响,抬头看他,这一眼却让公孙蝶动了心。这双眼,是燕王的眼。凤眸幽深,淡然无波,似乎任何事都不能让这汪深潭起波澜,但任何事也隐瞒不过,这是双上位者的眼睛。
一揖到底,是对胜了旧主皇甫飒之人的尊敬。
能让这等心高气傲的幕僚折腰之事没几件,无双自然明白他为何而揖,于是她偏了偏身,道:“公孙先生不必如此,胜了贵国四皇子的不是本王,而是贵国大皇子。”
公孙蝶倒也不在意,浅笑道:“殿下自谦了。若非嘉义公主,大皇子并非四皇子的对手。”
公孙蝶的想法并不稀奇,就连左相云泽也是这般想的,他们都以为云生是燕王的一枚棋子,在关键时候在背后刺皇甫飒一刀,事实上云生也这么做了。
无双并不在意他的误解,也无意说服他,只淡声道:“嘉义公主远嫁,无论出发点是什么,那都是嘉义公主的头一次婚姻,高贵无瑕。本王是希望嘉义公主获得幸福的,并未另作安排,但得此结果本王亦感欣慰,她毕竟是一国公主!”其实,云生与东易国大皇子皇甫青黛合谋杀死皇甫飒,无双也有些意外,不过云生自去了东易国后一直想方设法将探听到的消息传回大燕,可见她并不将东易视作她的归途,有此作为也在情理之中。
以燕王之尊,自是不屑说谎,公孙蝶这才相信云生那番无人指使的话,的确不是燕王示意云生杀死皇甫飒的。
公孙蝶不禁有些怆然:“四皇子本可与殿下一较高下,或成夙敌……如今这天下已经没有能够压制殿下之人。失去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殿下可否惋惜?”
无双摇头:“世间能人无数,即便没有了皇甫飒,也会有其他人,本王不可能永远无敌。皇甫青黛也可能成为本王的夙敌。”
公孙蝶有些遗憾:“东易诸位皇子,唯独四皇子文韬武略,是可开疆辟土的千古明君,大皇子比之所差甚远。”
“公孙先生此言差矣。所谓术业有专攻,皇甫飒或可开疆辟土,却不一定能守成,皇甫青黛或于军事上不精,却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无论如何天资过人,活着才能让世人看到其才能,皇甫飒既已死了,这说明他不如皇甫青黛。”无双信奉的是成王败寇,任何意外和苦衷都不是借口。
“若给予四皇子一段时日,他未必不能成为精于算计的君王,只是他生就一副军人的爽直性子,霸气有余,小节不足。”公孙蝶有些神伤,他留在皇甫飒身边正是因为那一身能够问鼎天下的霸气,他怀着锻造出一个千古明君的野心,事事谨慎,面面俱到,谁料竟功亏一篑,他不是不遗憾的,为那早亡的一世将才,也为自己的鸿鹄之志。
看了钻了牛角尖的公孙蝶一眼,无双冷声说道:“公孙先生执拗了。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本王说过,本王不可能永远无敌,这世上总有人能杀死本王,本王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到来,可是本王无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
公孙蝶闻言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指着一旁的棋盘,道:“殿下可有兴致来一盘?”
喜欢以棋观人的何止燕青羽一个,这公孙蝶正是另一个。
对弈之道已经盛行了几百年,如今贵族子弟皆习棋,并不稀奇,然则公孙蝶却是生而懂棋,无须旁人指导,只观上几盘便可融会贯通。因此他以为棋道便是天道,棋艺或许后天练就,棋性却是天生,对弈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旧日他以棋结交皇甫飒,今日他又要以棋来试探燕王无双。
公孙蝶走棋老成,颇有大师风范,他又精于谋略,是不可多得的棋坛圣手,若是陆湘在此,或会引为知己。而无双以杀起步,最先学会的便是杀招,征战多年后却以万物归一为终结,终成循环,成以静制动之势。公孙蝶静,无双就比他更静,公孙蝶动,无双动得比他更迅猛,正所谓“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这亦是行军之道。
无双的棋艺并不如公孙蝶,但无双就有如此气势,在不如对方的情况下立于不败之地,在战场上如此,在后宫中如此,在朝堂上如此,在棋盘上还是如此。
公孙蝶有些不解,明明他占了上风,明明他看着一副必胜之姿,但他却一直赢不了,若冲击,损失颇重,若就这么稳着,倒还是占了上风。
若是燕青羽在,他必定选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公孙蝶不是燕青羽,所以他赢不了这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