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宣》纳汐

11、冰雪席卷

　　我看见爹一直对我笑，他穿着铠甲，骑在他的战马上，手握长矛，我走上前想要摸摸他的马，他却突然消失了，黄沙笼罩了我，我听到战鼓声，厮杀声，马蹄声，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风旋起的大片大片黄沙。“爹！“我大喊一声，却没有听见回应，只是那些在风中纷扬的黄沙坠下，一切都变了，变成那个我常用来读兵书的庭院，我看到了五年前的我，在我的身后有两个人，满脸和气地笑着的是我爹，而另一个紫衣少年，有着和景亲王相似的眉目，他是谁？他看着埋在兵书中的我，眼神柔和，不一会儿，他们都走了。我感觉头越来越痛，只看到大片大片的白，然后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唤着什么，好像是我的名字。那声音渐渐清晰了——”姮萱，姮萱……你醒醒罢……“是上官姐姐，我感觉我费力撕破了那白，映入眼的是上官担心的神色，我刚想发问，却感觉声音出不来，嗓子一阵苦涩，像有东西堵着，似乎一说话，那东西就会划破嗓子一般。上官见我这样难受，赶紧倒了杯热茶来给我，我一接过便饮尽了，茶水流过喉咙，缓解了那种涩痛，我的神智也稍稍清醒了些。我突然感觉到颠簸，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
　　“怎么回事？”我放下茶杯便开始发问，尽管声音听起来还是没有气力的样子。
　　上官姐姐坐在我的床边，愤愤地看了我一眼道：“怎么回事？！我倒想问问你，和瑞郡王突然做的决定也不告知我一声，你就单独行动了，你就那么想让人担心你？就觉得自己那样做会让他感动？觉得自己的做法明确？我看你简直是笨到无可救药了！”
　　我低着头没有吭声，我知道上官的性格就是这样，她一急起来嘴巴就毒得可以咒你的祖先了。她见我不说话，语气便稍微缓了些：“我告诉你，姮萱，无论在什么时候，就算是绝路，也不要把自己的性命当赌注，那样子什么都争取不到，还丢了命。”她停了片刻后继续道：“是洛雅公主告知我的，在次日清晨，我即刻去找了瑞郡王，正欲来寻你，雪又下大了，又找不着下山的路。可是，景亲王知道了，是他坚持要去寻你，我跟去了，发现你时，雪都把你埋得差不多了。整个人都是冰凉的，我和景亲王都取下斗篷盖在你身上。没几日，我们就出发了。”景亲王？他为什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睡了几日？”
　　“睡？你那是烧了三日吧，整个人神志不清，一直高烧不退，喂药的时候还一直往外吐，你也真能折腾。”上官姐姐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我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她却依旧皱着眉，我看得出她肯定很疲惫，双眼布满血丝，蓬头垢面的。“既然我醒了，你也去歇歇罢。”她突然俯在我耳边叮嘱了一句：“待会儿景亲王和洛雅公主定会来问你，你镇静些。”说罢，她便起身出去了，没多久马车便停了。我正纳闷时，洛雅公主走了进来，她罩着红色的织锦羽缎斗篷，青丝全绾以金钗装点，看上去还是那么精气神。
　　“臣女请洛雅公主安。”礼节上的还是不能少。
　　“罢了，这还没到玄朝，我还想多轻松几日。你可总算醒了，我的心都等焦灼了。”她坐在我的对面，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锐利。
　　“劳烦公主担心，臣女才能安然无恙。“你不说明话，我就回你暗语。
　　“本公主不想像你们宫里的那些人一样说话拐弯抹角的，本公主想问你，你那日为何出现在那？“果然还是爽快的人。
　　“公主必知吾父征战在外，我在我爹身边安了探子，一旦情势不妙就向我汇报，我失踪的那一晚就是探子传书信来，告知我，我爹身陷危险，我欲去助爹，公主应该知道，战场离满尔拉也不过两座山的相隔吧。“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你当幌子的。
　　“那你为何是在失踪第二晚才动身？“我看到洛雅的眼里还有怀疑。
　　“我需要一份地图，不可能偷景亲王的，靖王又太远，可汗的更是不可能，所以我要偷的是瑞郡王的，但是我还需要时间准备，并且规划路线，于是扮作下人在瑞郡王身边待了一日，晚上便动身了。公主要知道，月黑风高夜，才宜出逃。“我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是吗？你没有撒谎？“我和洛雅公主看到说话人时都愣住了，洛雅公主怒斥了一句：”外边的奴才真是‘尽职’！连王爷来了也不禀本公主！“
　　景亲王走上前来道：“公主要教训奴才尽可去外边，本王还有话要问苏姮萱，请。”
　　洛雅瞟了我一眼便起身走了，眼神透露出的情绪太复杂，让我着实捉摸不透。我看了面前这个高大的王爷一眼，正欲行礼，他却俯下身来，眯着眼打量我。我顿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最后他的眸对上我的眸，我感觉他在尝试从我眼里寻找什么。突然，他的手擒住我的脖颈：“你刚才所说全部属实？“声音冰凉得让我不由心一抖，我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是“字，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被摔在了地上。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摔碎了，地板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我的身体开始发抖，当然还因为那个逆光俯视我的男人。”你真是有出息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可以救你爹？愚蠢！还要耽误我们的行程，真是个累赘。“如果一个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愤怒，那么实在是恐怖，可此刻我只觉得可笑，因为这个人的声音因为权力的争夺而带有了情绪。
　　我在他从我身边走过时，嘲讽地说了一句：“如果王爷觉得臣女是个累赘，倒不如就让雪把我就此掩埋了不更好？“我看到他低下头来，嗔视我，我却感觉眼前一黑，便不知事了。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一个帐内，我坐起身来，看见对面的桌上摆了碗白粥，遂穿好鞋走到桌边坐下。刚开始喝粥，上官姐姐便走了进来，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走到一旁取了我的斗篷盖在我背上。我知道她肯定为我做了什么，但我始终都没有问，但我知道，必然跟景亲王有关。“现在雪封了山，前行不了了。”她顿了顿，道：“你昏倒了，景亲王着急地冲下来找随行的御医。呵，我还以为他有多聪明，连生病的人都敢动粗，真是白痴的行为。”是啊，真是白痴的行为，既然摔了我，又何必急着找御医呢？
　　“姐姐的嘴还是那么敢说。”我笑着调和了下气氛，确实有点冷。
　　她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又不能动手，说说至少能解解气。“
　　我不由笑了，这个冬季还不是那么冷嘛。

　　在上官的要求下，我在帐中歇了几日，整个人的骨头都懒了，终于有一天央求成功可以出去走走了。我刚见外面还飘着鹅毛大雪，遂多穿了几件才出去。刚一出来，就被寒冷袭击，不由打了个冷颤，看样子这雪是好些日子都不能停的。冰凉的空气被我吸进肺中，挤走了残留的温热，我打着伞，行走在这场雪中，踏着地上厚厚的雪，只觉愈发冰凉。终究，还是不能尽快见到他……走着走着我便远离了那些挨在一起的帐篷，白雪皑皑明亮得灼了眼，唯有傲挺的松柏让人感到些许惬意。这场雪若停了，没几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当然，洛雅公主就要正式成为瑞郡王妃了。对此，我没有欣喜，也没有可惜，似乎是一件和我不相关的事情，我真傻，这分明和我就毫不相关。
　　“大雪不停，我们无法也前行。”一听这轻松的语气，我大概猜到是谁了。我转过身向来人躬身行礼：“瑞郡王安。”他将我扶起，与我并肩站立，依旧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那些人慌了，况且一直这样困下去，粮草和炭火都不够，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所以王爷可有法子？”
　　“哪用得着我呀？”他笑着说，“谁急谁就会有法子，我可不急。”
　　我似乎会意他所说的人是谁了，跟着那两个急着回朝的人，哪用担心饿死或是冻死啊。他瞥了我一眼，道：“身子可好些了？你可不知，你那上官姐姐对我除了基本的行礼问安，根本就是避而远之的，我都不知如何让她解气才好。”
　　我出于礼仪是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咬唇憋着，他见状忙说道：“想笑就笑吧，和本王在一起时，规矩没那么死板。“听他这样一说我便放心地笑出了声，笑完之后才说道：”王爷，上官姐姐就是那样的性子，惹着她了，她可以做到一辈子都不理你，不过因为你是王爷，她多多少少还是要守着些规矩的。所以你若真想让她原谅你，这路还长着呢……“
　　“姮萱小丫头，你太金贵了，以后本王可不敢随便让你去冒险了。你一出事，本王惹到的可是两个人啊。“他一脸痛苦地看着我，看他这张俊美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实是令人忍俊不禁。
　　“此话怎讲？“
　　“本王求你一事，回到玄朝后务必要在皇上面前替本王说几句好话，本王可不想被罚得太惨。“我听到他这样说，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这郡王也真是的，分明就是在拿我开玩笑。
　　他见我不回话，赶紧问道：“小丫头，你生气了？“
　　我把目光投向空中飞雪，喃喃道：“没有。“
　　“还说没有，本王都听出来了，罢了，不说这事儿行了吧。“我惊异于他的亲和，他没有摆王爷的架子，倒像是在和朋友谈笑，不仅不因我的失礼而发怒，反而还迁就我的脾气。这一点多多少少让我有些欣赏。
　　我想了想，关于他的事情，我能说的也只有迎娶王妃一事，遂开口道：“我们一回朝，王爷就要正式迎娶洛雅公主了吧？”
　　“是吧。”
　　“王爷很高兴吧？得此佳人。”
　　瑞郡王却沉默了良久，一直看着远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说道：“世间佳人甚多，不过其中一位而已，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我听到这个回答，不禁有些难受，语气难免重了些：“难道王爷希望世间佳人全归王爷一人？”
　　“小丫头，不是每一个佳人都是人人爱的。”他的语气有些淡了，这让我感到疑惑，他见我此般模样，遂又说道：“皇家子弟多是如此，娶一个女子，可以给她名分，给她风光，给她一个家，却不一定能给她一份真心。所以我怜惜每一个嫁到皇家的女子，关心她们，不伤害她们，却不一定爱她们，这大概就是别人所说的本王的怜香惜玉了吧……”我认真地看着他，笑容还是挂在脸上，眉梢眼角尽是温柔，这是一个美如兰的男子，我承认，不是他的外形。
　　“那你会去爱人吗？”
　　“小丫头的问题真是……直接啊……等本王爱上谁了，本王再告诉你吧。风大了，回吧。”他扭头对我笑了笑，明明是那么好看的笑，却令人觉得感伤。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便转身走了，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竹青色的背影，在雪中缓缓移动着，我感觉冰雪席卷着他，也感觉他的孤独吸引了冰雪。他明明那么温暖的一个人，为何要收起自己的本性？他的笑容纵然好看，却很虚假，很不真实，很空洞，就像这雪，明亮至极，却会灼伤人眼。
　　后来我回到帐中歇息了没多久，上官姐姐才回来。她一回来就开始收拾包袱，我一问方才知晓是景亲王选择换一条远路返朝，虽说那条路较为平坦，也没有大雪封山的情况，但道路不宽也是一个弊端啊，必定是要舍弃大型马车的。只怕那些皇族之女无法经受这样的颠簸。
　　出于好奇，我还是问了：“是否要舍弃大的马车？”
　　上官听到这个问题只是顿了一下，又接着整理衣物，又一边道：“你都猜到了还问我。”
　　“那舍弃大的马车，不就代表着有一些人要骑马吗？”我紧追着问道。
　　“会骑马的自然该把马车让出来，小的马车本来也不多的。不过，我是向王爷提过的，你必须坐马车。”上官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在一边，用警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显然是不乐意的，我又不是病得动不了了，凭什么不让我骑马。我赶紧央求上官姐姐道：“好姐姐，让我骑马嘛……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了，我全好了的。”上官一听脸色即可冷了下来，声音也变冷冽了：“不可能。我可不想被皇上训，你安分点对我们都好。”
　　“不可能因为皇上我就要变娇气吧？我真的可以骑马的，你让我骑马我就安分了。真的！我保证。”
　　就这样，我求了上官姐姐差不多一个晚上，她实在是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我骑马的要求。我心想着这条路远就远些，只要能回去见到他就好。此刻我只想着早些见到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