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火花》孙惊蛰

4、善良的人（二）

　　也许是因为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拥有一副菩萨心肠，他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可能是骗子。
　　年轻男子让我们上车，我说了声“谢谢你啊！”，林秋风则沉默。
　　于是我们便坐上了车。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车，只觉得它很大很宽敞。
　　年轻男子告诉我们，他叫沈宁，沈是沈从文的沈，宁是安宁祥和的宁。
　　他说，沈从文是他最喜欢的作家，他也想做一个像沈从文一样的作家，如那上善之水。他还说，他也想写一个像《边城》一样的故事。
　　沈从文是谁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和他同姓的——沈万三。我连在梦里都想变成一个像沈万三一样的有钱人，这样就可以免去许多烦恼，再不用日日忧心柴米油盐。
　　后来林秋风有一本《边城》，一直被他当做宝贝。我偷偷地读了读，发现这其中描绘的是一个破碎了的童话。
　　林秋风一路上都默默不语，只是当车开到市里的时候说了一句。
　　“停车。”
　　沈宁把车靠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坐在后座的我们。
　　“怎么了？”
　　林秋风看了沈宁一眼：“对不起，我们没钱付医药费。秦，下车。”
　　“等等！”沈宁忙出声阻止，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可以先帮你们垫付，她的膝盖不包扎是会化脓的。”
　　林秋风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必了。”
　　我说不上来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甚至有点觉得林秋风是在矫情，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不领人家的情。
　　沈宁虽然不太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仍旧决定好人做到底，有些无奈道：“那我先和医生们商量一下，让你们缓几天再付，这样也不行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我在这家医院实习，没有关系的。”
　　我看了看我的膝盖，又看了看林秋风。
　　林秋风没有说话。

　　索性没有伤到骨头，但淌下来的血已经干涸了，和贴身的线裤黏在了一起，光是看着那一片血淋淋就觉得揪心。
　　消毒上药的过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折磨。当着林秋风和沈宁的面，我又不好叫唤得太大声，只能强忍着攥紧了拳头。
　　我分了一半的精力来将声音憋在喉咙里，分了另外的一半精力去听林秋风和沈宁的谈话内容。
　　“……我们的钱被偷了。”
　　“为什么不报警呢？你等等啊……”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几声按键声。
　　“喂？是派出所吗……”
　　“……好的，谢谢您。嗯，再见，谢谢您啊。”
　　护士拿着棉球给我的伤口消毒，我疼得忍不住 “嘶”了一声，忙不迭地道“轻点轻点”。手掌被指甲戳得辣辣的疼，摊开两只手，每只手心上都有十道小红指甲印子。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又继续去听他们的谈话。
　　“……我一直都觉得，人生在世，多行善，才不枉为人。”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幸，你不觉得累么？”
　　“我渡别人的时候，也是在渡我自己，为什么会累呢？”
　　我很好奇，他们的对话为什么会上升到了哲学与信仰的高度。但是我没有问，因为护士对我说“行了，走吧。”
　　但我一直都非常想知道那段对话的完整内容是什么，究竟我错开的那一段里展开了怎样的情结与桥段，让这两个茫茫人海中原本的陌路人视线汇集在了一起，第一次萌发了对彼此的好奇与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