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孤不温柔

108、胞弟（2）

　　一行人来到骊山脚下时，已是午后斜阳时分。山路尚可见碎石铺过的痕迹，不过也已颇多年月。李杨二人依然与随从保持着距离，然而山路不能驰骋，马儿也走的深深浅浅，肩胛骨不断上下运动，着实颠马鞍之上的杨旻难受，虽然一再忍耐，但也流露出了情绪：“汤泉，不应该冬日再来？为何在这夏末秋初来此。”
　　李世民捏着马鞭，往前远眺了一眼：“就在前面不远了,你来过骊山温汤吗？”
　　“没有。”杨旻没好气的应付道。
　　“第一次来，没有什么想说的？”李世民的眼神中，却透露出异样的向往。杨旻不解李世民为何如此兴奋，甚至不禁间嫌弃道：“……骊山温汤，初始皇砌石起宇，至汉武又加修饰，三国分合，南北裂统，今日始见，竟破败促狭至此。”
　　“是啊，可惜了一处仙地。我想重修此地，尽显我大唐的皇家气象，送给陛下作为明年寿诞的贺礼。隋主长于营造，由洛阳城便可知其精妙。你在洛阳时常居西苑，对宇文恺营造之法深有切身体验，所以我想听听你对此地重新修葺有什么看法。”李世民并不介意杨旻的态度，反而兴致勃勃指点周遭的环境，描述起自己的打算。可是杨旻没有兴趣，她被马巅的越发不舒服，不耐烦的嫌弃道：“为什么要听我的看法？秦【晋江】王府中人才济济，定有能人可为大王解忧。”
　　“可他们，不是皇家之人。”面对李世民的坚持，杨旻无奈，没好气道：“从汤泉本身而言，南依骊山，北临渭水，临潼环绕，自有清气，乃一处修养身心、滋养体魄的福地；但若人力过剧，雕琢堆砌，以致奢靡，那就成了一处骄奢淫逸、万夫所指的祸地。福祸所依，大王要取哪一样？”
　　“可这是我对陛下的一片孝心。”李世民被杨旻的冷水颇的怒火丛生，顿时生硬了嗓门为自己辩护。
　　“大唐立国也不过数年，收服两京也不过昨日，国库尚且不丰，且连年尚要赏赐突厥诸多金玉缯帛；大王纵有陛下垂爱，多有铸钱盐铁之利，也当慎用……”杨旻不假思索，伶牙俐齿阐述反对的理由，李世民的脸色愈见沉暗，气氛也随之凝固，杨旻倏然察觉，“我就知道，不该多说。”
　　“今天你说的是挺多的，话里有话。”李世民冷冷道。
　　“大王今日带我来骊山，杨旻不知真意何在，自然也谈不上会言外有意。”面对李世民突然翻脸，杨旻本能有些发怵，但是又觉委屈，不甘示弱道。两人拌嘴间已经来到温汤入口处，李世民跳下马，不由分说也把杨旻强抱下马，并拽住她坐骑的缰绳，将杨旻夹在他与马儿之间，强迫杨旻正视他：“有些话，我想就说开了，也说透了。不论如何，对你而言，要适应全新的人生，确实不容易；但是四年过去了，疗伤也好，适应也罢，也应该足够长了。”
　　“对我最大的恩典，不就是安排把我嫁给大王吗？”杨旻倔强的回嘴道。
　　“没错。我一直认为，夫妇之间，即使做不到举案齐眉，也至少可以做到开诚布公。如果简单如斯的常理对你很勉强，那我们也不必再勉强下去。”李世民挑着眉毛，眯了眯眼，严厉的眼神毫无收敛，“而且，我还会把吉祥和阿难，从你身边带走。他们，姓乃大唐皇家‘国姓’，受所大唐朝廷‘恩典’。”
　　“你威胁我？”
　　“比起威胁你吓唬你，我其实，更希望你可以成为我未来之助力——不错，天策府是人才济济，我也想为你留一席之地，可你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么喜欢字字带刺、句句含嘲，是说给谁听？难道是我这些年对你的宽容，已经惯得你不知分寸了吗？！”
　　“大王认为，我是刺了谁，又嘲了谁？”被李世民戳中了潜意识，杨旻虽然还在争辩，却也已经心虚的游移着眼神，“开诚布公，直言不讳，这不是大王一直要求杨旻、也是杨旻克服再三而努力追求的吗？”
　　“所以你的开诚布公，就是我说东，你偏要说西，我说南，你接着说北？看着我！”最后的三个字，李世民说的特别重。
　　“我说错了吗？大王已经是诸王之王，是时候该收敛一下锋芒。陛下准你卸甲，是要你能沉寂一阵子、安生一阵子，不要再事事都出风头。可你，现在又如此阔气的送陛下一座行宫，明眼人谁不知道你是想要锦上添花，再博陛下欢心，进而有所企图……那么，你要置东宫于何地？你将来又要如何自处？我父亲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却一定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臣’。”杨旻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既然必须要正视，也无妨说的好像真的设身处地。
　　杨旻果断的镇定与天生的骄贵，搭配的恰到好处，于李世民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稀有；何况，她说的不错，着实印证了阿音对她的赞赏：“你呀，即便沾花惹草也要花点心思在旻旻身上。她其实，特别明白，特别清醒，因为她可以站在离你最近的远处，重新审视这座宫殿。而这个位置，你身在其中，却未必能找到。”回味着临来前阿音对他说的这番话，李世民忽然笑了：“……哈哈哈哈，旻旻，你还真懂我。跟你斗嘴，挺有趣。”瞬间云开雾散，杨旻也愣住了，李世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引她回神，自信满满道：“但是，这个汤泉宫，我一定会修。”
　　随从跟上来，仔细收拾起陈旧的汤泉圣地，为这一对天潢贵胄之后安置的留宿的衣食住用。
　　骑马颇费体力，李世民饿了，雷厉风行的吃了半斤羊肉，还有两个饼；杨旻满腹狐疑李世民方才的乍怒乍喜，咬着饼，咀嚼再三，胃口更是减了三分。见杨旻吃的少，李世民拧了下眉头，扫视了一下食案，递了一碗乳酪到杨旻嘴边：“胃口不好？吃这个。”说完，便把杨旻手中的半个饼，拿过来，咬了一口，“刚才吓着你了？”
　　“……你还真有点吓人。”杨旻顺从的接过瓷碗，呷了一口，小声嘟囔道。
　　“哈哈哈，我就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李世民颇是自得，杨旻却没有心思说笑，怅怅道：“其实，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虽然有些扫兴，但是国破家亡、挣扎求存、至亲俱远……杨旻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是翻天覆地的起落，所以她累、她惧、她想要一世安宁，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偏偏，李世民要的人生，截然相反，不世功勋他已经得到了，位极人臣他也得到了，他，他还想要的更多、更惊天动地吗？李世民嚼着杨旻吃剩的半个面饼，心里也五味杂陈，不禁烦躁道：“吃完了吗？我们去泡汤泉。”说完，便拉起杨旻，沿着石板路往山上走。大约步行一刻，便可见汩汩不息的泉水从泉眼中源源不断的流出，被引流至大约十尺见方的池子，顺着边槽再流向下游。战乱失修，周遭的宫墙却斑驳老旧，更有甚者部分屋顶已经坍塌，月光如水，照过这八百年前的汉砖，也流过这二十年前的隋檐。汤泉水气蒸腾，撩人欲入。李世民被熏的热血充盈，对杨旻邪邪笑道：“霄晖良辰，清华氤氲，正好鸳鸯戏水。”
　　“就这般……披星戴月吗？”杨旻心中嘀咕，秦王当真胆大，这种废墟一样的地方，他也敢任性。
　　“说的雅致，披星戴月，没有旁人……”话语间，李世民已经卸下了腰带，“我很可怕吗？你这副受惊模样。”
　　“是，有点怕你。”
　　“早就应该不疼了。”两人相处，李世民直白的世俗，杨旻顿时两颊彤红，耳后燥热，“我没说是因为疼……”
　　“旻旻，洞房那天，我一点也不想弄疼你——旻旻，我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话奁开启，李世民语调突转，脉脉含情。
　　“大王喜欢许多人。”杨旻在一旁毫无动作，李世民却已经脱下袍衫，“不错，可是让我一眼难忘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的一个。”
　　“还有几个？”
　　顿了顿，李世民将杨旻拉入怀中，意味深长的端详着杨旻，才道：“……能不问这么深奥的问题吗？”
　　“男欢女爱，大王又能对杨旻坚持多久？”杨旻不假思索，像是埋怨，又或有期待，此种心跳突然快的，让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那要看你如何回应我。”李世民吻住杨旻的唇，开始解她襦裙的系带，“至少，磕了碰了，心里委屈了，你还有我——你可以尝试着信任我，依赖我，然后慢慢喜欢我，就像阿难那样，对我无话不说。”
　　“阿难可以童言无忌，我必须要谨言慎行。”杨旻有些热，额上沁出了汗珠。
　　“你今天可没谨言，比我还理直气壮……旻旻，我想讨你欢心，我想让你高兴，我想知你所思，我想解你所虑。”
　　“大王……”
　　“叫我‘二郎’。”
　　“……噗，世民。”
　　“也行……”杨旻配合的很是机灵，李世民由衷的笑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就为博美人一笑——旻旻今天笑了，也不枉我放下的身段。”
　　“大王就这么喜欢把杨旻比作祸国的‘褒姒’？这都第二次了。”披帛、半臂、襦裙皆已退去，一身素单的杨旻，宛如待放的菡萏，正等待着被他摘下。李世民已然下水，笑眯眯的引杨旻入泉，水温正好，二人可以尽兴的耳鬓厮磨：“那你还想做谁？妺喜？妲己？”

作者有话说

　　诚挚感谢读者大人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