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宫辞》九梨

1、练宫辞

　　秋风送爽，天色怡人，空气中飘散着醉人的味道，我闭上眼深深嗅了一下，啊，那是银子的味道。
　　掂了掂手里沉重的钱袋，我愉悦地步下台阶。笑吟吟地回首，只见上方“金月赌坊”四个漆金大字在暖日的光辉下闪闪发亮，灿烂的叫人睁不开眼，正如我紧紧撰在手中的银子一样。
　　呵呵……呵呵……每个月当数这一天心情最好，不枉本少爷今日特地走这一遭。
　　只不过匾额之下，一女子双手抱胸冷冷瞪着我，眉目敏利，隐隐透着一股威严。
　　我干笑两声，往身边的人靠了靠，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姐，不用送了，回家的路我还是认得的。”
　　“谁担心你这个了！”她眼一瞪，目光直看向我藏得好好的右手，对随后出来的两个彪形大汉说，“以后不准他进来。”
　　“为什么？”我闻言大叫，“今天不是领零花钱的日子么？”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的几位姐姐都可以出入赌坊，而我这堂堂男儿却不能？
　　“领钱非要来赌坊吗？”我大姐，洛阳城里最有经济头脑和经营手腕的女人——练家的大小姐实际上也是当家的练想柔用一种不可忤逆的口气状似语重心长地道，“姐就你这一个弟弟，怎么忍心让你在这种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流连呢？如果你一不小心堕落了，姐怎么对得住爹娘……”
　　“……”
　　“人说长姐如母，这么多年来姐虽然没怎么尽到为娘的责任，但是花在你身上的心思还少吗？”
　　“……”是整我的心思吧。
　　“你小时候身子弱，十个大夫有九个说你活不过十八岁，还有一个说你连十岁都活不过，当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姐放弃你了没有？没有啊！”
　　“大姐……”那是因为你抠，找来的大夫都是没有执照的吧。
　　“好不容易你平安过了十八这个坎，百年之后姐也有脸见爹娘了……”
　　“大小姐。”一直矗立在我身边许久的练秋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老爷和夫人都还健在，只不过一个月回三次娘家所以不常露脸而已。”
　　“是啊，这两天正好在家，你要见的话今晚早点回来就行，用不找等到百年以后。”我本来不敢说，哪知连惜言如金的阿秋都看不下去了，要是再不站出来仗义执言，恐怕爹娘真的会被气得含恨而去，当然，如果他们有这闲工夫的话。
　　练想柔顿了顿，她也猜得出她这番话对于我不过是发发牢骚，我也不会真的就安分下来，再者这里本就是热闹的地方，我们附近已聚集了一些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遂也不多说了，按着太阳穴吩咐我早点回去。
　　“是，大当家。”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惹得想柔一笑。她翻了翻眼，旋即转身进门继续做她的庄去了。
　　我见她一走，便高高兴兴地捧着银子准备和我的跟班一起打道回府。
　　这回赌坊也玩过了，钱也到手了，我开始幻想起有朝一日也能像想柔那样作个一家之主，试想全家老小都靠我养，那是多神气的一件事！
　　有些得意忘形挽住练秋，我冲他嘻嘻一笑，怎知正主儿连眉都不抬一下，倒是边上一些个路人甲乙丙丁都纷纷朝我露出花痴般的笑来，看得我倒足胃口，再也提不起捉弄他的兴致来了。
　　练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没什么表情地瞥了我一眼。
　　那绝对是种嘲讽的眼神，我大受打击，从刚才变成户主的幻想中觉醒过来，为自己的地位和分量感到无限的凄凉和悲哀。
　　也许是阳光太明媚，轻风太熏醉人，不一会儿我就沉迷于四周的美景，继而把此类问题抛掷脑后。
　　我难得安静，本来就不喜欢说话的练秋自然乐得清闲。我们一主一仆沿着河边漫步，一路晃回家中。
　　还未进门，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饭香，还有糖醋排骨，我的最爱！
　　我不自觉地流露出陶醉的神情，让身体由着鼻子移动，还是练秋心思敏锐，觉察到了有丝异样，在我毫无形象的飘进饭厅之前伸手将我抓住。
　　厚实而温暖的手，我今日算是体会到了，但你也太用力了吧，我撅起嘴送了他一个哀怨凄楚的眼神，接着乖巧地向围坐在桌旁的几人交代了一声：“我回来了”。
　　离糖醋排骨最近的那个，乍一看过去高深莫测、深藏不露的便是我爹练云烈，虽然顶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但我从小到大也从没见他出过手，更别提教训我了，总之在我心里算得上是个慈爱的父亲。
　　爹左手边坐着的那个美妇就是我娘，有关内第一美女之称的路寒烟，当年只一个眼神就令倾心于她的男人们血战到奄奄一息，只可惜那些人太对她言听计从，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我娘雷厉风行的一面，别看她这弱不经风的模样，其实……说到底我大姐泼辣的一面完全承袭自我娘，可怜我那爹，替他的爱妻背了不少黑锅。
　　我娘身边的那个是我二姐练凝霜，瞧着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使起毒来可是六亲不认，算起来我们家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她，幸好她人如其名，平时寡言少语，一般我们不招惹她的话是不会引祸上身的，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也就是我三姐凝雪，是个医术高超但是性格单纯到有些笨的烂好人，也是个一出门就不记得怎么回家的大路痴，最要命的是她偏爱好四处云游，所以我们难得见上一面，有时我也想，可能再见到三姐时她已经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或者给我直接带回来个外甥也不足为奇……
　　至于爹身边还坐了一个人……我努力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发觉没有印象，便大方一笑泰然自若地入座，客人嘛我们家常常有，多半是出门在外囊中羞涩的武林人士。我们家也多亏出了个会赚钱的孩子，不然也无法过上如此丰衣足食的日子。
　　想到这里，我就想到了大姐的伟大，人人都说长姐如母……思绪游走之际，我突然瞥见了我那猜不透年龄的娘亲，不禁感到一阵汗颜，一再提醒自己父母尚在的事实。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练秋也已经挨着我坐下。
　　爹朝我慈爱地道，“小辞，快来见过你郭叔叔。”
　　未等我开口，那位郭大侠便接过话，热情地冲我道，“想必这位一定是四小姐吧，真是女大十八变呀，我上一次来时候你还抱在手里呢，如今一瞧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与十多年前的嫂夫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啊！哈哈哈哈！”
　　“……”
　　“…………”
　　“………………”
　　无视我们全家集体抽筋的表情，笑着笑着，郭大侠似乎也感觉到哪里不对，“大哥大嫂，愚弟记得你们当年生的似乎是个小公子，怎么……”他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爹，随后又看看我，顿时陷入茫然中。
　　“咳！咳！”我爹慢慢缓过气来，道，“贤弟并没记错，我与烟儿生的的确是儿子。”
　　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而后抓起练秋的手，“高大英武，气宇轩昂，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一表人才哪！”
　　全体扑倒。
　　还是我最先爬了起来，“郭叔叔，我才是练宫辞，武林盟主练云烈的儿子。”
　　“原来如此，郭某失敬……呵呵……”郭大侠闻言干笑了两声，然后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如此情况我们处理起来已经驾轻就熟，“让你受惊了，贤弟。”我爹一脸惋惜地将他扶了起来，由家丁们抬进客房，而我们则面不改色地继续午饭。
　　“你们猜这个郭大侠会躺多久？”美美地叼着排骨，我幸灾乐祸的开口。
　　“一个时辰。”爹掏出一锭碎银放下。
　　“两个时辰。”娘柔柔地开口，爹很自觉地又掏出一锭碎银，比刚才那个稍大些。
　　我看向二姐，她很酷地比了个“二”的手势，但是没下注，我们也没人敢开口问她要银子。
　　练秋与我对视一眼，我很没骨气地摸出碎银，自动放弃作庄的权利，眼红地看着他把桌上的银两收入囊中。

作者有话说

　　部分段落有修改~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