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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现实里没有假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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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与迹部由美相处,凉宫越是发现她其实是个十分温柔好相处的女人。这几年在商界闯荡,凉宫见过不少的贵妇,大都眼睛长在头顶上,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但是迹部由美不一样,她会很耐心地教凉宫织毛衣的针法,会安静地听凉宫说些生活工作上的事情。
迹部依然别扭着,在家里很少与迹部由美说话,就算是不得已说上一句,神情也是冷冷冰冰的。迹部由美始终微笑着,看着迹部的目光十分宠溺。
凉宫知道这两人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这么多年的空白之中走出来,一直都很积极地在帮助他们找回一对母子应有的关系。
那天迹部由美织着毛衣无意间说,要是能知道迹部上身的具体尺寸就好了,这样织出来的毛衣会更合身。
那天晚上,凉宫就把迹部拉到了迹部由美的房间里。两人都沉默着,迹部由美拿着软尺细细地量,每一厘米都记得清清楚楚,手在微微颤抖。
春天到了。听说今年的樱花开得特别好,凉宫想要带着迹部由美一起去赏花,把这个想法告诉迹部时,却只得来他一句,“本大爷一个人忙两个公司的事情够累了!你别没事找事。”
凉宫听了一脸的委屈。
等迹部去公司之后,凉宫找迹部由美诉苦,说迹部又别扭又孩子气又大男子主义。迹部由美微笑着听着她的话,轻轻开口说,“他这么不好,你还是愿意呆在他身边吗?”
凉宫愣了一下,口注视着迹部由美虚弱却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你在景吾身边,我很放心。”迹部由美有些冰凉的手覆在凉宫温暖的手背上,“我那个时候做了很多错事,总是教他要做一个俯视天下的帝王,却忘了给他该有的温柔,才会让他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迹部由美异常认真地盯住凉宫的眼睛,“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呆在他身边,把他原本应得的温柔通通补还给他,好不好?”
凉宫看着她很久,转过头去一脸不满地说,“不好。”
“你自己的儿子要自己照顾好,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话语里带上了撒娇。迹部由美伸手揉揉凉宫的头发,笑得很和蔼。
但是凉宫对面着这样的笑容,却那么想哭。
又是一个加班到夜晚的工作日,迹部站在自家门口正准备开门。
忽然房门从里面自动打开了,凉宫从里面探出脑袋,看见是他,一双深蓝色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就像小狗狗看见自己主人回家了一样,凉宫在迹部周围打转。迹部把手中的西服外套和公文包一拎,凉宫就笑嘻嘻地接过去拿进内室放好。
总觉得她今天似乎格外的殷勤,迹部有点迟疑,不会又做了什么坏事吧?
凉宫放好了东西,再出来时问迹部,“吃了晚饭了吗?”得到了迹部否定的答案,她跑进厨房,把早已热好的饭菜端出来,“今天晚上吃鱼,我和迹部妈妈吃了一半,另一半给你留着呢。”
放好了之后,用筷子把鱼眼挑出来夹到迹部碗里,随后坐在一边,撑着脑袋认认真真看着迹部吃饭。
迹部端着碗筷动作优雅地往嘴里送着食物,一面抬起头来问她,“母亲睡了?”
“睡了,我亲自侍候她睡觉的。”凉宫看着他,忽然在心底涌出许许多多纷杂的情绪。走到他身后,凉宫从后面搂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问,“累不累?”
迹部长长的眼睫抖动了一下,良久半垂眼眸回答,“不累。”
他是帝王,所以永远不会有累的时候,所以永远用骄傲不可一世的姿态俯瞰世界。他要的那么简单,不过只是辛苦过后一顿温暖的晚饭,不过只是耳边的一句询问“累不累”。
今年的花期要过了。凉宫好不甘心,她真的很希望迹部由美能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由儿子陪同着,一起去看一次樱花。
迹部由美微笑着不吭声。
这天晚饭时,饭桌上照样被怪异沉闷的气氛笼罩。迹部由美的饭量很小,没吃几口便停下了筷子,只看着对面的迹部和凉宫。
她今天的脸色尤为苍白,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不过一会,终于是支持不住,发病了。
迹部手里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发病,疼得全身都在抽搐。他急忙站起身跑过去扶住迹部由美,抬起头来朝凉宫吼,“快拿药!”
凉宫被他这么一吼,连忙跑去拿了几片止痛片,端着温水喂迹部由美服下。迹部托着她的脑袋,轻易就将她打横报了起来,抱进房间,小心翼翼为已经陷入昏迷的她盖好被子。
凉宫站在房门口,看见迹部呆呆站在床前凝望迹部由美的睡颜,他的背脊高傲而矜持地挺得笔直,高大的背影此时看上去是那么落寞。
她忽然一下就涌出了眼泪。她多想上前去抱一抱他,告诉他“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迹部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怜悯,所以凉宫只是轻轻走开,为母子两个带上了门。
那晚迹部在迹部由美的房里呆到深夜,回来之后与凉宫说,“你准备一下,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赏花。”
凉宫一早就开始准备了,她兴奋得好几晚都没有睡好觉。感觉仿佛又回到很小的时候,凉宫孝第一次带她去北海道,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围在凉宫孝身边不停问“这个带不带?”“那个要不要?”
而迹部由美也像是那时的凉宫孝,总是说,“随便你,你喜欢就好。”眼里有抽不完的宠爱,笑意那么明显,整个人的气色似乎都好了一些。
早上迹部还要参加一个会议,于是便在中午时分打电话叫凉宫她们下去,他已开车等在楼下。
凉宫提着准备好的东西,心情愉快地跑到客厅朝沙发喊,“迹部妈妈,我们可以出发啦,迹部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但是过了好久都没有回应。
凉宫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沙发走去,便看见迹部由美倒在沙发上,疼得豆大的冷汗都落了下来。
这次发病异常的迅速且猛烈。凉宫愣了一会,心头渐渐有不好的想法盘踞,连忙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声音开始颤抖,“迹部妈妈你不要怕,我马上……马上让他上来。”
但是拿着手机摆弄了好久,电话也没能打出去,凉宫的手抖得根本按不动键盘。
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牵住,凉宫顺着她的意思,靠近她,把耳朵贴近她的唇。
“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迹部由美在她耳畔轻声说。
凉宫扑到她身上,忽然一下就泪雨滂沱,“他不怪你了,他早就不怪你了,他好关心你,每天晚上回来他都问我你睡了没有,发病了没有,他很爱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迹部由美的目光很温和,瞳孔却渐渐开始涣散,凉宫搂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到她慢慢冰凉的脸上,“你们母子好不容易才又走到一起,你不可以现在就离开……你不可以现在就离开……”
二个月零五天。
这大概就是现代医学的悲哀,可以准确的预测死亡日期,却没办法做些什么来补救。
迹部由美的葬礼来的人并不多,但是每个人都低着头肃穆,所有人都被悲痛包围。
忍足瑛士见到凉宫,什么话也没有说,首先给了她一个温柔而绵长的拥抱。凉宫缩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得到的是父亲最强大的支持。
迹部景和站在迹部由美的墓碑前泪流不止,不停在嘴里喃喃念着,“由美,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这又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了。
但是整个过程之中,迹部始终很沉默。他细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清澈而锐利,一切都如从前,仿佛去世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的母亲。凉宫站在他身边,伸出手来死死牵住他冰冷的手。
傍晚回到家,两人进入迹部由美住过的房间里收拾东西。
她睡过的被单依然铺在那里,她用过的杯子依然放在桌子上,她最喜欢的百合绢花依然插在花瓶里。
一切都没有变,迹部和凉宫退了出来,拿着钥匙,把那扇门锁上。
凉宫在沙发上找到了迹部由美未完成的毛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把针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衣拿回了房间。
颜色是很典雅的灰色,款式得体大方。迹部由美的手很巧,织出来的花纹一圈一圈从衣摆散开,可以想象,假如这件衣服完成了,迹部穿上该是怎样的好看。
迹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衣襟上的花案,一直清澈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有了闪光。
把毛衣交到凉宫手上,迹部说,“收起来吧。”
夜深,一片昏黑之中,凉宫伸手揽着迹部宽厚的肩膀轻轻地拍。
迹部很安静,靠着凉宫,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在颤抖着,深深的颤抖,却是一个儿子对于母亲最深刻的歉疚。
假如,再多说一句话就好了。
假如,再多一点微笑就好了。
假如,再多陪她吃一顿饭就好了。
假如,再早一点带她去赏花,就好了。
但是,再怎么再怎么多的愧疚悔恨,已经离开的人,就不可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