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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君心我知 ...

  •   第十一章

      苏家二公子和肖家小女的婚事一槌定音,在下月十五。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后,锦城的子民再一次沸腾起来。三个月之间,苏家父子先后成婚,而长久没有开过荤腥的穷苦百姓,终于又迎来了这千载难逢大饱口福的机会。自然是人人奔走相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而潮堇,在半推半就间,竟被苏穆钦点名为这场大婚的筹划人。歌舞,布置,宾客……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每天焦头烂额的对象。

      说来也奇怪,旖暮的婚事要说,本该由他的娘亲苏夫人来掌管。可苏夫人推说着自己身子不适,这重担,竟生生地落在了潮堇的肩上。

      潮堇的日子,从闲散,一下子变得异常繁忙。
      桑苑每天出出进进着不同人,苏府每日点点滴滴的变化,都是她挖空心思,为着这别出心裁的婚礼所挥洒的汗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她来苏府的日子,转眼间,竟要满三个月了。半年时限一半已过,可她所要进展的事情,仍旧是没有半点头绪。

      七把钥匙虽已集齐五把,可她现在对苏穆钦的作战计划,仍旧是一知半解。他每日离开苏府的时间越长,她的眼皮就跳得越厉害。而且听说端木翊翎已经成功混入皇宫,只等待时机一成熟,就会大开杀戒。他们现在所需要的,只有苏穆钦详细的作战部署了。

      可光靠她得来的那只字片语的线索,并不能完全确定他的一切部署,如果只凭她的猜测,那她只会让东凌那卧薪尝胆了二十载的数万大军全部覆灭。

      她在犹豫和疑虑中踌躇不前。如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把她猜出的作战计划绘给翊字帮,可这一次,她笔下所关联的,是东凌数以万计子民的安危,是她父亲连死都想达成的梦想。她的血液里,毕竟流着的是她父亲那一腔爱国热血,她再孤僻,再不在乎,那个生过她,养过她的国家,也始终是她的国。

      窗外阴沉的天忽然雷声大作,闪电像是撕裂天空的伤口,从遥远的天际落下云端,直接汇入了锦城。
      仿佛像是九天之上的雷神震怒,震耳欲聋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迟迟不肯消弭。

      潮堇突然被这雷声惊醒,她站在门前,手狠狠地扒着门楞,看着窗外霎时间滂沱而下的大雨,脚下迟迟没有动。

      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她无论怎样乞求,这一天,终还是来临了。她不再犹豫,突然冲进这大雨之中,任凭着雨水冲刷着身体,毅然决然地向渭水河旁五里巷奔去。

      雨水浇得通透,而紫色的裙摆,也是点点泥泞。可她不在乎,她站在那扇门后,痴痴地看着门中那一对新人,在欢声笑语之中,行了礼,拜了堂。虽没有宾朋满座,没有鼓乐洞箫,可他们的快乐,还是刺疼了她的眼。

      十年前,他们的相识,是在一场大雨。而十年后,他们的决裂,也终是在一场大雨。无论他对她说了什么,她再恨再怨,她都不能相信,十年间,何萧翊对她的关爱,照顾全都是假象,他对她除去利用,别无它言。

      可是终于,他在这场婚礼中,彻底断送了她的痴心妄想。十年踪迹十年心,却换来了十年人海两茫茫。从今往后,让他担忧,让他记挂,让他宠爱的,会是一个叫端木薏的女子。而她,凌潮堇,无论在他的心中,曾是知己,朋友,亲人,还是只是一枚棋子,此刻都已经轻如鸿毛,不足挂齿了。

      她终于要选择默默离开了。只是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泪水,不动声色地布满了她的脸。它顺着她的脸颊,流入唇角,那闲闲的味道,夹杂着雨水,是让人说不出的苦涩。

      不知是巨大的伤悲,还是真的劳累,她的脚下居然一软,险些坐到地下。可一只有力的臂膀却拉住了她,好似也撑起了她那已经坠入谷底的残破的心。

      泪眼婆娑间,她竟然看到那个白衣公子,站在她的面前。风雨里,他也没有撑伞,纤尘不染的白衣已全部被雨水打湿,可他只是扶着她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终于知道,为何,她在醉酒的时候会把他认作翊,为何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总对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为何在药力的作用下,她其实可以挣扎,可她也愿意把自己的身子给他,那是因为,苏旖暮这翩然的白衣,这眼中有些怨恨而又有些疼惜的神情,是那么的,那么的像翊。

      她再也忍不住,扑到旖暮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上一次发誓,说那是最后的眼泪,可究竟为何,她还要哭?那哭声被雷声掩埋,可却声声落入了旖暮的心里。

      他任凭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任凭他在她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就只是这样站着一言不发,陪着她,让她哭个痛快。哭完了,所有的苦痛便都消失了罢。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天空中的雷声渐止,乌云尽散。大雨消逝后,那成群的行人,又重新涌上了街头。

      潮堇哭得累了,便用手擦了擦眼泪。可衣袖本也被雨水淋湿,再是擦,脸上的水渍也丝毫不能下去半分。旖暮默默得从袖口间掏出一块尚且干燥的白帕子,没有等潮堇制止,就轻轻地开始帮她拭去脸上的雨水。

      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安静地等他擦完,她能感受的到,他眼中那抹不去的哀愁。擦完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默契的走了起来。

      他走在她的身侧,不快不慢,保持着刚刚好的速度。
      “二公子……”潮堇想了想,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

      旖暮没有应,仍是目视着前方,踱着步子。
      “旖暮……”这次,她鼓起了勇气,换了称呼。他的脚步终于一滞,停下来,看着她。

      “有些事……请你忘了吧……那不是你的错……而且,肖袆,是个好姑娘。”她终于决定,要直面草原上的那一夜。她知道,旖暮活在自责,内疚之中,她知道,他是认为他自己没有把守好自己的内心,没有克制自己的欲望,在本心和酒精的双重驱使下,要了她。潮堇无法开口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而是连儿在酒中下了合欢散。她无法启齿,因为她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的原因给他听。可她的不解释,就已经等同于旖暮认定了自己的罪行。

      “我知道……”他只是淡淡的呢喃,眼中的一泓秋水,清澈凄凉。
      可随即,他就笑了起来,回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
      他的眼光向他们刚才站的那扇大门望去,那大门中的人,应该已经入了洞房罢。

      潮堇不愿意去想,只是勉强的扯起嘴边的一丝笑,改了话题:“二公子,如若我在你的喜袍袖口镶嵌些金边的草叶作为装饰,你可会喜欢?”
      旖暮没有说话,只听潮堇的话又继续响起:“我遣人去问了袆儿,她说她很愿意在袖口里面绣一柄牧笛,所以我才想说,二公子愿不愿意……”

      “潮堇……”他突然打断了她说的话,望着她眼中的惊讶,慢慢地开口道:“你知道当我去找月娘打听,知道你初到西海阁满身是血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么?”

      她从没想过,他会知道她到西海阁时,满身鞭痕的狼狈样子,不禁心里有点慌,以为他要说出他所知道的她的更多秘密,可却只听到他说:“我刚开始心里总在想,你是真的被人重伤,误打误撞到了西海阁。还是使得苦肉计,借机进入西海阁。”

      “可是后来,我竟然不是在琢磨这个问题了。心头的另外一个问题,却一直挥之不去。那就是,如果你真的被人重伤,那你的伤,现在好些了么?还会不会疼呢?”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旖暮的眼中,全是自嘲。

      “我每次多知道一点你的身世后,我就去刺探你。我在想,为何我不直接找爹去说呢?把我发现的直接讲给他听,他不论信与不信,心里都会对你有所防备。日少成多,终有一日,他会把你赶出苏家大门。可我为何没有,为何每一次,都只是去刺试你的心?我后来知道了答案,可却迟迟不敢面对。潮堇,你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么?”旖暮的轮廓,又一次在潮堇泛起泪光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她慢慢地哽咽道:“因为你怕,因为你怕你和他说了。他会伤害我。他会,杀了我。”

      “对!”旖暮笑着点了点头,好似他赞赏她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因为我竟然害怕。我想把你撵出苏府,可只想让你自己逃走,我不想让他知道,因为我怕他会伤害你!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有多震惊!”

      “旖暮……”她不知道怎样,她才能安慰他。只能反复的,叫着他的名字。

      可他却灿烂的笑了,那笑容让潮堇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他的那种意气风发。他朝着她慢慢说道:“如果你喜欢,你就在喜袍的袖口,绣上金丝草叶吧。”

      “我不能娶你,可是能娶你喜欢的女子;我不能娶你,可是能在你精心准备的婚礼之中娶她,这样就够了。”他上前擦去了她眼边的泪水,突然俯下身来,在她的唇上落下了那轻轻地一吻。

      “可是如果你有一天,你真的要杀我父亲,我也定不会轻饶了你呀!”他离开了她的唇,大步走了起来,边走,边向身后的潮堇,大声说道,语气中还带着那暖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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