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夜》走神小姐

7、chapter07

　　自从那一晚搬进蓝湾别墅后，陈娇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周。

　　“盛世云天”的工作自然是辞了，以宋远卓的身份地位不会允许自己的人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沈迁没再来找过麻烦，不知道是被赵孟哲绊住，还是忌惮宋远卓，陈娇猜测两者都有。期间池林打了电话过来，表示跟国外那边沟通的很顺利，手术日程已经初步定在下月月初，陈辞年的病况最近也稳定了不少。

　　好像前一秒所有事情还在急转直下，这一秒就掉了个势头同时往好的方向奔去。是真的安稳，抑或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有等时间来证明。

　　一周后，陈娇陪同宋远卓出席了一个宴会。

　　宴会是荣华电子科技的总裁为独生女苏蓓庆生而办，地点在可容纳百人的豪华游轮上。说是庆生，普通的庆生又何须这样大手笔？对方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家一直后继无子，到老膝下才得一女，打小就是被如珠如宝一路捧着过来的，现今年满二二花样年华，正是适于婚配的年龄。苏家小姐自然是不愁嫁的，谁娶了她，也就相当于将一份偌大家业娶回家。财富这东西，有谁会当真嫌多，所以商界贵胄们无不趋之若鹜。当然，苏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在婚姻大事上自然不会轻率而行。举办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庆生宴，一方面是为了招贤纳婿做考察准备，一方面也是想着力体现苏家对这个女儿的重视程度——单一个寻常生日便是如此，今后嫁妆种种更不必提。

　　陈娇挽着宋远卓走入会场，大厅里灯火璀璨亮如白昼。这样的情形于她而言并不陌生，甚至于有种久违的熟悉。

　　身上穿的水银色短尾礼服是在宋远卓的授意下为她量身定制的，特殊的剪裁设计掩盖了她过于单薄的缺点，刚好将她高挑颀长的身段恰到好处的显衬出来。

　　站在落地镜前试衣服的时候，陈娇恍然有种镜中人与从前的自己重叠在一起的错觉。可她心里也没有任何时候比那一刻更清楚地认识到，昂贵衣料包裹之下的这具身体早就回不去从前了。就如同再华美的包装都掩盖不住腐朽变异的本质。

　　她已经变质，从里到外，彻彻底底。

　　不出陈娇所料，应邀到场的大多都是些商界的青年新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推杯把盏谈笑风生。

　　陈娇扫了一圈，发现沈迁赵孟哲赫然在其列时，倒也怎么没觉得讶异。这些世家子平日里游弋花丛，真到了婚姻大事的考量上多数还是要听从家族的安排，不见得会有几个敢乱来。

　　除去这几位以外，跟在宋远卓身边往里走这一路，陈娇也遇到了不少熟面孔。她跟宋远卓私下达成协议后，像这样携手出现在公共场合还是第一次，关系尚不被人知晓，大多数人都只当她是对方一时兴起的玩物，两三天后就会弃之如蔽，自然也给不出什么好反应。对那些意料之中或鄙夷或惊讶的目光，陈娇一律低着头视若无睹。反正比这更难堪的处境也不是不曾经历过，她早就学会了习惯于闭目塞听视而不见。

　　“宋少怎么有兴致带人来玩？”沈迁端着一杯鸡尾酒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状似不经意般沉声开口。

　　环顾四周，在场男士大都为了同一个不可言说的目的只身来赴宴，像宋远卓这样明晃晃将女伴带在身边的确实寥寥无几。

　　“哦，没什么，”宋远卓伸手摸了下鼻尖，笑得一脸漫不经心，“有人在家里闷得久了，带出来吹吹海风。”说罢搂着怀中人的手臂紧了紧，像是在无声地宣示所有权。

　　陈娇被推到人前，冲着对面的男人点头问候：“沈公子好。”

　　沈迁别有深意盯住她，缓缓开口：“原来是陈大小姐，许久不见，变化大得快叫我认不出了。”他说这话时虽然是在笑，眼底却殊无温度。

　　陈娇避开对方晦暗的注视，淡淡道：“沈公子贵人多忘事，我们前些日子才见过的。”

　　沈迁呵呵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走过陈娇身边时刻意压低的声音忽然传到她耳中：“陈小姐不提醒我倒真是忘了，你好像还欠我些东西，”说着伸出握拳的手，不易觉察的在对方眼前晃动两下，“一定得记得还，我等着你。”言罢翩翩离去。

　　陈娇抬头望向对方背影，脸色微变。

　　“我实在好奇，你跟他到底怎么结下的梁子？”宋远卓在边上饶有兴致地开口询问。

　　“当初为了我爸的手术，我从那里他借过一大笔钱，到现在一直还不上。”陈娇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内心却无法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她知道，沈迁要的根本就不是那一百万手术费，刚才那个手势分明就在暗示她，他要的是她十个晚上，而且非要不可，势在必得！

　　“看不出沈迁竟是这么小气的人，”宋远卓瞥了眼已经走远的男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调侃，“这种小事怎么不早跟我说，回头商量看看，是你亲自送张支票过去，还是直接把钱打到他户头上。”

　　陈娇跟着漫不经心笑笑，忽然抬头问对方：“你刚刚跟沈迁说为了陪我才来这里，这是宋少的真心话么？”

　　“不然你以为？”宋远卓放开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对那位苏家大小姐可是半点兴趣也无，”他忽然俯身凑近她耳边低笑，“论身材论长相，她比你还差得远，哪有你带出去有面子。”

　　“原来宋少带我出来只为炫耀，满足你们男人的面子。”陈娇嘴角微弯，长睫低垂，眼底闪过异样而复杂的光。

　　原本是被所有人属意栽培的万恒接班人，却被自己半路杀出的二叔独揽大权，屈居人下。娶到苏大小姐，就意味着背后多了荣华科技这座靠山，难道宋远卓就不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扭转弱势，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说，他真就如外表一直显现出的那样，对此一点都不在乎？

　　恍神间，宋远卓伸手在她光裸洁白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语气狎昵：“我去洗手间一趟，你自己随便找点儿余兴节目解闷。”

　　陈娇点点头，目送男人离开，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她既不会喝酒，也不愿到人前自寻尴尬，找来服务生要了杯果汁，挑了个人少的角落径自走过去，意兴阑珊地倚在窗边，对着海景小口啜饮。

　　有时候人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偏偏自己寻上门来。

　　“这不是陈大小姐么，怎么自己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宋少难道没陪你？”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忽然走过来，其中一个对着陈娇打量片刻，笑着开口，明显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

　　陈娇正专注在自己的沉思里，听到这话不禁微微皱眉，回头望去。

　　来人很眼生，陈娇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要说她从前那会儿性子傲慢易得罪人，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结下一些小仇小怨也是有可能的，难得到有人现在还记恨着。

　　再仔细一想，心下便有些了然。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芝麻大的消息往往都传得飞快。陈氏垮台这样轰动一时的消息自然是人尽皆知，“盛世云天”那一晚发生的事恐怕也已不是秘密。得知当初的陈大小姐现在落到任人鱼肉的处境，有人自然要按捺不住。先不说以往在她这里吃过亏的人不会放过这个追讨前债的好机会，就是毫不相干那些人也未必不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分一杯羹。

　　这个圈子自来是这样，弱肉强食。自己不争气，落到了食物链的最底层，陈娇自觉没什么好埋怨的，转身要走，却被人伸出手臂挡在身前。

　　“别这么扫兴啊，我们可是特地过来找陈小姐叙旧的。”对方开口，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她胸前，贪婪的捕捉着内里时隐时现的春、光。

　　“抱歉，我还有要紧事在身，不能奉陪各位。”陈娇态度很是客气，却不动声色拉高了领口。

　　“陈小姐这么说，是铁了心不肯卖我们这个面子了？”男人听她这样讲，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也阴沉了几分。

　　“您误会了，宋少还在等我，时间久了恐怕他会不高兴。”陈娇一边适时搬出宋远卓，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宋远卓刚才离开的方向，只希望对方能在事端扩大前及时出现。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想在这种场合给宋远卓惹来麻烦。

　　“什么事这么急，难不成是赶着要去上宋少的床？”那人似乎看出她的意图，身体一歪挡住了她的视线，满脸恶意的戏谑之色。

　　一片随之而来的哄笑声中，陈娇深吸一口气，趁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猛地伸手将人推到一边，低头疾走两步想要离开。

　　男人反应却出奇的快，顶着一张明显纵欲过度的脸，重新咄咄逼人地堵上来：“陈小大姐可不能就这么走，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陈娇双手克制地攥拳又松开，深吸口气，将头压得更低：“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陈大小姐这么说我可不敢当，”那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得色，越发得寸进尺，手脚竟开始不规矩的在她身上乱摸起来，落在她耳边的呼吸也越发粗重，“你跟宋远卓睡过了吧，他给了你多少好处，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可以出比他更高的价码……”

　　陈娇被他一路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入耳尽是些不堪的淫词浪语，羞愤之余，更多却是觉得可笑。

　　她以为一文不值的身体，原来却被这么多人觊觎着，那她是不是该觉得暗自庆幸？

　　“李少在这种地方对人动手动脚，似乎不太合适吧？”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从边上传来。

　　陈娇身体一僵，很快感觉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被人撤回，她垂下眼，缓缓松了口气。

　　“赵公子说的是，刚刚是我失态了。”男人忌惮地看了来人一眼，伸手整理了下前襟，目光心有不甘地在陈娇身上停留片刻，终于悻悻离开。

　　人都走光了，陈娇低着头僵立片刻，才往前走出两步，便听到边上人开口：“我帮你解了围，你连句谢谢也没有？”

　　陈娇脚步一顿，低低开口：“多谢赵公子。”

　　对方往前来了几步，锃亮和皮鞋和深灰色的西装裤脚便出现在陈娇低垂的视线里：“被吓着了，不敢抬头看我？”

　　陈娇抬起微微发酸的脖颈，迎上赵孟哲颇为不满的目光。

　　“你是怎么惹上那个人渣的？”赵孟哲盯着她看了一会，皱着眉开口。

　　刚才为首的男人叫李梁东，此人仗着家业雄厚整日在外头欺男霸女，百无禁忌，风评极为恶劣，倒是能跟从前的陈大小姐有上一拼。听赵孟哲这种口气，倒好像是已经认定了这次的是非是陈娇主动招惹出来的。

　　陈娇也并不反驳，像是默认了他的话：“是我不好，让赵公子为我蹚浑水，实在过意不去。”

　　逆来顺受的态度落到赵孟哲眼中却被曲解成敷衍不屑，这些日子以来憋在心头许久的无名火终于蹭的一下冒出来：“少在那跟我装无辜，你从前不是厉害得很么，那些手段刚才怎么不用出来？“又鄙夷道，”怎么，才半月不到，就被宋远卓给调、教的服服帖帖了？他可真是好本事！”

　　陈娇静默片刻，淡淡道：“宋少对我很关照。”

　　赵孟哲正暗自懊悔刚才那番话说的太重，听到这话只觉莫名烦躁，一手扯松了衬衫领子，冷笑道：“关照？怎么个关照法，在床上？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宋远卓扯一块儿去了，他在万恒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挂名太子，你以为就凭他能保你多久，五年还是十年？”

　　陈娇正在重新整理仪表，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慢吞吞反问对方：“赵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得过且过？”

　　赵孟哲一怔，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这个女人一张口就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她越是冷静，就越想叫人占有，越是淡然，就越想叫人撕碎！他猛地偏过头，硬生生将自己心底正在叫嚣的欲望压了下去，缓缓开口：“你真这么想，跟谁上床还不一样，怎么沈迁就不行？”

　　“赵公子说的没错，”陈娇点点头，不动声色瞥去一眼，“不过就算是出来卖，也有选择客人的自由。”

　　赵孟哲大概想起了先前那晚自己被算计的情形，面色由红转青，愈发难看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个姓宋的就巴巴倒贴过去，陈娇，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贱？”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陈娇低头笑笑，唇角上挑，勾出几分嘲讽的弧度，“赵公子没忘了自己今天到来这里参加宴会的目的吧？”

　　赵孟哲经她提醒，顿觉如鲠在喉，隔了片刻才又开口：“你上次说的话，我回去仔细想过，也不是没有道理……赵氏以后会尽量减少跟宋沈的交易往来。”

　　陈娇心中一动，面上却不着痕迹道：“那天一时多嘴，赵公子不用放在心上。”顿了顿，又说，“正经事要紧，我就不耽误赵公子的时间了，祝您今晚心愿得偿，抱得美人归。”

　　赵孟哲仍旧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怔怔目送人走出一小段路，心下一阵失落，正想转身离开，却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重新站到自己面前。

　　“那天，赵公子不是问我有没有心么，”陈娇楚楚一笑，脸上久违的光华竟让赵孟哲有了片刻窒息，“曾经倒是有，不过现在——”

　　“——丢了。”

　　她的心在这些人眼里，恐怕还比不上她的身体来得值钱。既然捧出来只是个笑话，那就不如让它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