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时光》胡桃盒子

2、一（上）

　　２０１１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晚，已经是１１月中旬了，祝荣还只是在外套里面穿一件加绒的衬衣。换做往年，这时候已经穿了薄毛衣。

　　这两天一直阴雨绵绵，伴着秋风，更是满地的黄叶。

　　祝荣领着小年在超市买他喜欢的东西。小年像个大将军坐在购物车里面指挥着：“这边、零食区、玩具区……”祝荣听话的推着小年和一大堆小年的战利品在超市里面灵巧的绕来绕去。

　　忽然，祝荣停住了前进的步伐，站住了。他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叶可心远远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选购盘子，手里拿着两个，犹豫不决该选谁。她以前就是这样，买东西很费时间，老是在两个差不多的物品中间比来比去。

　　“大荣，这个好看还是这个好看？”他似乎听到她这么问。

　　以前，他们会在每一个周末，带着小年去超市采购家中所需的商品。叶可心结了婚后很会过日子，她总是跟祝荣说：商场搞活动的时候买日用品非常合算，肥皂、洗衣液、卫生巾、卫生纸加起来比外面零买便宜至少十块钱呢。然后她就在超市里转来转去的出不来了：本来计划买的物品、加上超市打折的商品、再加上导购员介绍的计划外商品。交完费以后她就会垮着脸，心疼的看那一长串的购物小票和购物车里面堆积如山的商品。嘴里嘟哝着：哎，早知道就不来了，在外面买东西顶多多花十块钱，可是现在竟多花了十倍不止……

　　祝荣跟着回忆，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拉。

　　似乎瘦了，穿着长毛衣的肩膀看着有些单薄，原先圆圆的脸缩了水，下巴尖俏起来，头发长了，发尾轻扫着腰际。

　　“爸爸，我要买这个变形金刚，电视上广告的就是这个，能变飞机还能四个合体。”小年说，抬头见到爸爸盯着远处发呆。“爸爸，你看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

　　“喔，”祝荣回过头来，“什么？”

　　“我说我要这个变形金刚。”

　　“好，那就买吧。”

　　“价格有点贵，没关系么？”

　　“好吧。”祝荣应付道。

　　再抬起头来，叶可心不见了，他忙四处张望，只看到往来如梭的人，就好像，刚刚只是个幻觉。他着了急，推着小年往交费处跑去。急的小年大嚷：“哎——老祝，我还没拿那个变形金刚呢。”

　　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祝荣又看见叶可心了。掀开帘子从超市里面走出来，站在台阶处仰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雨。

　　祝荣将车子倒了过去，刚推开车门扭过头去想跟她说一声：这么巧，要去哪里我送你。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英俊的男子，手里拎着两大袋的东西，走到叶可心旁边俯头跟她说什么。似乎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叶可心仰起头笑着看他。

　　祝荣仿佛被抽了一耳光，浑身上下燃气一股无名火。他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就冲了出去。后面的小年大叫一声：“哎呦，磕着我脑袋了。爸爸，你开车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回到家的时候，蒋梅已经把饭做好了。她用毛巾擦着小年毛茸茸的脑袋，“跟奶奶说买了什么好东西？”

　　“看好一个变形金刚，刚想买，爸爸就推着车子跑了。”他告状。“明明说‘好吧’，奶奶你说这不是同意了么？可我还没拿起来，他就一溜烟儿的推着车子跑去交费。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也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抵消了。”她揉揉他圆圆的脸蛋。“吃饭！”

　　饭桌上，蒋梅看看闷头吃饭的儿子，说：“刚刚你张阿姨给我打电话，说她有个亲戚的女儿在重点小学教语文，人家不但工作好，长得也好看，最主要的是能接受有个男孩。而且我觉得……”蒋梅瞅瞅小年，“孩子明年就上学了，人家正好能帮忙辅导。我和你张阿姨定在世纪二楼的西餐厅，你周日中午就去见见。”

　　自从和叶可心离婚后，也不知道亲戚朋友介绍了多少对象，他就是不同意。眼看都三十三了，不成个家整天一个人领着个孩子晃来晃去的，蒋梅想起来就头疼。

　　“妈，你别管了。”

　　“什么叫我别管了？你是我儿子，你说我怎么能不管？不想让我管也行，赶紧找个正正经经的女人结婚。”说起来蒋梅就来气。

　　祝荣“啪”的放下筷子，“我吃饱了。”用纸巾抹抹嘴进了房间。

　　“这个熊孩子，话都不让人说。”

　　自从和那个女人离婚后，儿子倒是跟她一心了，可是在家的时候话越来越少，青春期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让人不省心过。

　　以前觉得男人找个女人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说别的，就凭祝荣那一表人才的长相，找个老婆还不是在女人堆里面扒拉来扒拉去的。再加上他有车有房的，完全符合现在女人的择偶标准。就是没想到，会在小年的问题上梗住。有个孩子有什么？也没说要吃你的喝你的，看看那些女人都说什么：‘有个儿子还得买房子还得娶媳妇的，消费大了去了’。嘁，娶你们进门就是为了让你们帮着拉拔孩子，难道还想进门当少奶奶！

　　她叹口气，往小年面前的碗里夹着肉和菜。小年却也“啪”一声放下筷子。

　　“你又怎么了？”

　　“我知道你让爸爸给我找后妈，他要是敢找的话，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你走个看看，没有房子住，没有东西吃，得睡垃圾箱，还得像那些傻子似的捡垃圾吃！”

　　小年果真去穿鞋子拉开门往外走。

　　“你去哪？”

　　“我去找我妈妈。”

　　“你妈不要你了，你去哪里找？”蒋梅一把抓住小年的衣服拽回来。这孩子有时候还真是固执的跟他那个妈一样一样的让人烦。她把小年拉过来，跟他解释：“我老了，不能老是伺候你爸爸跟你。找个妈妈多好，能和爸爸一起疼你。而且新妈妈还会挣钱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

　　“我要我妈妈，她没钱我也要！”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不听话呢，你妈早就不要你了！”

　　小年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个坏奶奶，是你欺负妈妈，她才走的。你把我妈妈找回来！”他推搡着蒋梅。

　　蒋梅顿时怒火攻心，“我整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的，一点没养着你的心！”她被小年推得一腔怒火，一把拨出去，小年摔倒在地，也不起来，仰着脑袋大哭。

　　“妈，你这是干嘛！”祝荣听到动静忙从房间出来，抱起小年。小年脑袋伏在祝荣的肩上，抽噎不止，祝荣觉得心酸。他以为小孩子不会有记忆，不会记得那些事，却原来是小看他们了。那么，这些年，儿子一直装作无所谓，却是对此耿耿于怀的。

　　“爸爸，求求你把妈妈找回来吧，小朋友都有妈妈，就我没有，多可怜！”小年小手凉凉的贴在祝荣脖子上，抽抽搭搭的趴在他耳边央求道。祝荣摸着儿子小小的脊背，胸口哽得厉害。

　　“你听听他刚才说什么？”蒋梅气的发抖，“祝荣你摸着良心说是我逼叶可心走的吗？”

　　“小孩子不懂事，您干嘛跟孩子说那些话？”

　　“说什么话？我说的是实情！那个女人走了两年，打过一个电话还是回来看过一次孩子？有这样给人当妈的！”

　　“妈!”祝荣不满，“当着孩子的面别乱说！”

　　“噢，能做还不让人说了。我就说！别以为你就是个好东西，这两年不相亲就是还想着那女人吧？她有什么好，整天板着一张脸，就跟谁欠她多少钱似的。也不出去工作，想把你累死？还不懂事，一点人情世故不懂，你跟她结婚几年，跟亲戚们都不上门了。还敢跟长辈瞪着眼睛大呼小叫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当初你娶她我说什么来着？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不行，可你不听，偏要娶她。现在倒好，抛弃孩子，说走就走，没心没肺的东西……”

　　祝荣没说话，抱着小年往外走。

　　“你们去哪里？”

　　“去单位。”

　　蒋梅又想到相亲的事情，都跟人家老张定好了，还得逼着祝荣去。就跟在后面叮嘱：“祝荣，你一定得去，我都跟你张阿姨说好了，不去抹了你张阿姨的面子就不好了……祝荣，我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我都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得整天跟着你操这样的心。”

　　“嗯。”下了楼梯的祝荣应了一声。

　　祝荣开着车子漫无目的的游荡在马路上。

　　雨滴落在窗玻璃上密密麻麻，车刷左右摆动着，像两只无奈的小手。他看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儿子，倔强的表情像极了叶可心。心里忽然异常想念！想念三人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也想念小年天真无邪的笑，呵——甚至会想念叶可心嘟着嘴跟他吵架的样子！

　　他伸手揉揉小年的脑袋，用非常开心的调调说：“刚刚是不是没吃饱，爸爸带你去吃肯德基，听说最近还送玩具呢。”

　　“送托马斯。”小年情绪不佳的应道。

　　“呦，小祝少爷，这你都知道！”他故意奉承想博得小年一笑。果然，小年抿着嘴角笑笑：“电视上演的。”他有一阵子特别喜欢托马斯，叶可心给他买了很多图书，小年喜欢的每天不知道要翻多少遍，翻得书页都掉了下来。对里面小火车的名字更是熟到像是念叨身边小朋友的名字。

　　“那咱们今天吃好多套儿童套餐，把托马斯和他所有的朋友都吃出来好不好？”

　　“真的？”小年瞪大眼睛看着祝荣。

　　“当然！”

　　“噢——”小年拍着手，已经欢欣雀跃了。

　　祝荣眼底却渐渐升起雾气：儿子，对不起……

　　他扭转了头，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他用力睁大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这样就会将眼底越来越浓的雾气化开。

　　这扰人心酸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