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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four 外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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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洛伦在这世上熬过了三百六十五天。
思及杜兰的正常反应——对待这件事应该毫无反应才对。可是,帕迪怂恿著他,用忠心耿耿地口气劝他:「带它出去吧,宝宝满周岁的生日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杜兰站直,从上而下俯瞰著帕迪:「少浪费点儿心眼吧。」
他还不了解帕迪麽?以为他不在就能作威作福了?
不过,杜兰不介意带洛伦出去转几个钟头,平时没有接触其他人的机会,偶尔为之,有利于身心健康。这孩子太没有好奇心了。
「一岁生日快乐。」杜兰捏了捏洛伦的脸蛋,从巴掌长成面盆那麽大了。他不无遗憾地想,也许过不了几年,洛伦就会变得皮糙肉厚,体型庞大,就像它的同胞们那样。同样的,这股软软的手感会进化成硬邦邦,摸起来像刷白漆的石墙,咬下去像冷冻的面包棍。
「你的隐形术怎麽样?」
「隐形术是高级拟态魔法的一种,」洛伦睁大眼睛,回答,「这个没那麽容易,就算是天赋异禀的龙族,也要花费多年的时间。」
「哦?」杜兰感到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呢?」
「很简单,以平均的魔力递增速度来计算。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妈妈,试著触碰我的力量,现在的我真是弱小啊……跟你比起来……」洛伦的幼爪伸出来,握住那双修长的属于成年人的手,「不过……」
「不过什麽?」
「等我八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超越你了。妈妈。」
「……」
杜兰面无表情地抽回手,顺道对著它的额头不客气地弹了一记。
幼龙揉了揉头,似是习以为常,问道:「咱们去哪儿?」
「傻小子,少说,多看!」
「你会隐形术吗?」洛伦问,「我是头龙,人们会不高兴看到我的。」
说这话时,杜兰隐隐有种它的语气里含著自嘲的错觉。杜兰不禁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当然不会隐形术,但我的变形术还可以。」当年他认为两者的原理和效果都很相似,因此不愿花费过多精力在这方面。「让我看看……嗯,我可以把你变成一只小狗。」
把一头龙变成一只小狗?那听起来可真不错。
兴许真的被说服了,洛伦并无反对意见,只是对著他的魔法评头论足了一番:「狮子狗——好低级的拟态。」
「闭嘴。」
「我不能想说什麽就说什麽吗?妈妈?」
「别再让我重复一遍。」杜兰拾起遗失已久的微笑,语气森然,「还有,到了外面,我不允许你讲话。狗是不会讲话的。」
洛伦把杜兰发出的警告认真地当成一回事了。它不再开口,而是改用精神力传入杜兰的头脑。
别忘了,他们之间有层契约的联系。
『意念交流呢?』稚气的声音响起来,已是先斩后奏。
『这个狗也不会。』
※
汉雷顿的春天阳光明媚,夏天热情似火,在季节交替的时期既不会让人感觉寒冷,亦不会如同身临蒸笼。罕有人记得,这片物质肥沃的土地曾归一位伯爵掌管,略过原因不表,现在管治这里的是新来的怀森特爵士。
偏红色卷发的青年带著他的小狗,在干净的街道上宁静悠闲地散步。因那少见的俊美容貌,所经之处,难免会引来众人的注目。有种人,天生就该成为风景线。
甫一离开城堡,见惯常年阴冷天气的杜兰,几乎被外头的光线晃花了眼睛。
他已经变得无法适应人类生活了。
杜兰的目光快速拂过四周的建筑物,油然生出不少感慨。他的姿态漫不经心,不爱看脚下的路,端著头却垂著睫毛,只为避免对他而言火辣辣的阳光晒到眼睛;加以苍白的皮肤雕琢,倒像是一种充满忧郁气质的美。
怀里的白色狮子狗瞪著圆溜溜的双眼,打量身边的每个人类。
跟它的『妈妈』长得很像……是的,它当然知道妈妈不是龙族了。不过,妈妈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不是,那又怎麽样呢?
两旁是居民们错落有致的房屋、店铺和树。有个妇女弯下腰亲了她将要出门的小儿子一口,摸著他的头,随後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并使劲地挥了挥手。
洛伦忽有所感,抬头望向杜兰的下颚。
杜兰自然察觉到了它的视线,低头,发现它的心思有些恍惚。
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又在想些什麽,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杜兰眯著眸子,看不出情绪,分出一丝精神力飘忽忽地传入对方的脑中:『你不高兴?』
『妈妈?』洛伦的口吻微含惊讶,『没有,只是在想,为什麽你没亲过我呢?』
『啊?什麽?』
杜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洛伦又问了一遍,生怕他没回应似的。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没错,洛伦在问他为什麽没亲过它!好像他早该亲它一样!
杜兰呆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僵硬的意识。
其实这没什麽大不了的……
尽管他这样安慰自己,却始终感到很怪异。
在洛伦的央求下,杜兰不得不在它雪白的鬓毛上用嘴唇碰了一下。这令洛伦心满意足。於是他就免去了诸多可能发生的骚扰,有些孩子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那麽向往和好奇,一旦得到了之后,就难以保持先前的热情了。落到外人的眼中,则是青年抱起了小小的狮子狗,充满溺爱意味地轻轻吻了它。
跟这头幼龙相处的时候,竟然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地变了很多,对于一些并非轻而易举能够办到的事情妥协,放在以前,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洛伦是他的负担吗?抑或将成为他未来生命的源泉?
假设出来的第二种可能性让杜兰觉得好笑极了,马上抛开了这些不知所谓的念头。
沿著最长的街道走至尽头,方形的广场上有个标志性的雕塑,周围是石头堆砌的小池塘,烈日当空,里面的池水所剩无几,却有些黑黑绿绿的杂草茁壮生长。
杜兰站了一会,盯著那个不知什麽意义的雕塑,手里上下抛著个红苹果。刚才有个含羞带怯的少女向他搭讪,没两句话就散场了,但却送了这颗苹果给他。虽然他没必要吃东西,不过洛伦表明很想尝尝看。
身后传来不甚稳当的呼吸声,还有追逐时发出的叫喊,怀著恶意,让杜兰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男孩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被撞到的前一秒,杜兰把那颗苹果抛上了半空。男孩粗鲁地擦著他的肩膀撞了过去,动作有几分惊慌失措,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直直地朝前奔去。
后方的人循著同样的路线,从杜兰眼前跑了过去,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嚷道:「站住!站住!」
还好杜兰眼疾手快,堪堪接住了下落的苹果,差点惊出冷汗。
洛伦倒不管苹果是否安全,而是催促他:『妈妈,咱们快去看看怎麽回事吧。』
『看什麽?』杜兰扬眉,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你想给那个撞到我的小子解围吗?如果我没猜错,他多半是个小扒手。欠钱还钱,欠命还命,这种人从来不值得同情。』
洛伦沉默了一秒钟,坚持了自己的请求。
杜兰只得随著刚才的路线飞奔而去。
※
试问有什麽比试图逃跑,却一头栽进了死胡同里更绝望的事情?
男孩怔了怔,听到背后炸开了愤怒地咆哮:「哈!终于被我抓住了,这回有你好受的!」他不禁身体一抖,绷紧了神经回头看去。
那是个很矮且结实的男人,上来揪住了男孩脏兮兮的衣领,响亮地甩了他一耳光。男孩闻见许多蜜蜂围著他转悠,发出恼人的『嗡嗡嗡嗡嗡嗡』的回音,脸颊又烫又痛,不用摸就知道肿了起来,连眼睛也暂时花了。
然後是一阵拳打脚踢。
男人狠狠地一脚把男孩踹到地上,踩了几脚泄愤,却怎麽都嫌不够解恨似的,仍旧继续著自己的报复行为。
要死了吧……
原本接踵而来的剧痛快要感受不到了。他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男孩不禁恐惧起来,努力挣扎著想要爬起来——当然是徒劳。睁开眼缝,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像是一副拼图的碎片,拼不成完整的画面。
「抱歉,打断一下。」
蓦然响起的嗓音,让男人愕然地抬起头来,动作随之戛然而止。
青年从巷子口慢慢走来,打在侧脸轮廓的光线逐渐湮没,最终完全融入巷子的昏暗当中。他以极其轻蔑的眼神瞥了倒在地上的男孩一眼,仿佛后者被教训得还不足,转向男人的面孔,则是带了些假客气意味的淡笑。
「您要干什麽?」男人问。由于见到了对方体面的衣著打扮,和那种十足高傲的气质,因此不敢太过放肆。
「跟你相同。」杜兰扯著似笑非笑的嘴角,「这个小杂种刚才撞我时,顺手摸走了我的钱包。」
「哦!」男人恍然大悟,凶狠地瞪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一眼,「原来如此,果然,他真是该死的东西,居然还敢偷您的钱!」
「没错,所以我得好好教训他,是不是?」
「当然了。」男人点点头,「反正我的事已经了结。这家伙您打算怎麽办都可以,就完全交由您处置了。」他抬脚正要走,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您是什麽人呀?以前都没在汉雷顿见过您呢。」
杜兰哈哈大笑了起来,回视男人不明所以的眼神,回答:「杜兰·威尔伯,很荣幸认识你。」
这个名字有一丁点儿耳熟……
男人暗自嘀咕著,终究没能想起来这是谁的高姓大名,然後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地上的生物微微挪动起来。
「我……」
那男孩朝他昂起头来,嗓子干哑难听,模样狼狈,眼神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没有偷你的钱…我不许……不许你污蔑我……」
杜兰嗤笑:「这麽说,你宁愿被他打死咯?」
一句谎言而已,抵不上性命重要?
杜兰转身正欲离开,谁知被洛伦咬住了裤脚,一时半会没挣脱出来。只听男孩又说:「他会打死我的,也许……但我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
「那你倒说说,他跟你结了什麽梁子?」
「他是个面包师。」
「你偷了他的面包?」
「不!」男孩激烈地反驳,踉跄著从地上爬起来,「我给了钱,可是他说还差几个铜板,叫我交出来。我不想犯罪……但我再也拿不出钱了……」
杜兰微觉惊异,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两眼。
倘若真的有面包师为了几个铜板,而痛下杀手的话,倒是足以成为一桩千古流传的丑事了!
男孩平时应该是面黄肌瘦——之所以说是平时,是因为现在的他面目全非,左脸颊肿得老高,鼻腔里流下几丝红色,混合著尘土格外的肮脏令人恶心。他的头发乌黑蓬乱,衣服同样破破烂烂,只有嘴唇倔强地紧紧抿著,那双黑眼睛闪动著动人心魄的光芒。
尽量忽视他的惨象,仅仅注意他的目光,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落魄却不失傲气的贵公子。
红苹果从宽大的袖子里滑落出来,杜兰顺手扔给了男孩。后者接住了。
洛伦眼巴巴地看著男孩丝毫没有迟疑,三两下地解决,过後只剩下果核了。自己的苹果被人抢走了,更重要的是,妈妈亲自送给他的。洛伦的内心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不适的酸水,甚至有点后悔。
「再会。」
青年对他绽开的微笑,并无多少真心实意,却美不胜收。
再会?
男孩盯著那道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心底莫名地感到颤动。也许是很久以后,也许就是明天。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告诉他必然会再次见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