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巫山之竹》宴行危

2、枉停闲云

　　“阿……阿姊！？”巫银珂愣了愣，忽的一把抱住棺材中的女子，大哭道：“阿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来！”
　　那女子被银珂抱住，面色极为不郁，伸手将银珂一把推开，厉声喝问：“你又是谁！”银珂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下被推了个斛斗。转头望着那女子，大眼里蓄满了泪，哀哀道：“阿姊……我是银珂啊！”
　　“你叫什么与我何干！”那女子干脆说道，一面从棺材里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灵堂四周，脸色越发惊然，半晌才道：“这……这是何处？！”
　　银珂心里已经认定她阿姊醒来甚么也不记得，但无论如何，阿姊永远是她阿姊，她能醒来便是天大的恩赐。银珂伸袖擦了擦眼泪，答道：“此间是巫家白水庄……也是你的家。”
　　那女子听罢默然不语，忽的伸出手掌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十指纤纤宛若削葱。女子面色一白，随即垂眼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复问：“我是谁？”银珂道：“你是我阿姊。”女子却闻言大怒：“我方一醒，便听你直称我‘阿姊阿姊’！谁要问你我俩关系？我是姓谁名谁！？”
　　“可……你本来就是我阿姊……”银珂一看她神色又变，连忙说：“你是巫行云！”
　　巫行云听罢心头一震，看着陌生的灵堂，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二娘在旁将这幕看在眼里，心下寻思：莫非老四骗了自己？说甚么白水庄大小姐已死，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但她亲眼见得巫行云从棺材里坐起，其中究竟到底怎样她也想不通透。不过见她两人说话，叶二娘心里已不惊惧，伸手“唰”的扯下一段白绫，转过头道：“管是真死假死，今日你姐妹二人都难逃一死！”说着白绫一展，又朝巫行云脖间擭去。
　　巫行云现下脑子里一头雾水，偏生这女人不得让她安宁，不禁鬼火乱冒，足尖一点绕到棺材后，嘴里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当真是活不耐烦了么！？”银珂手脚并用的将巫横秋的尸体拖到一旁，躲在旁边道：“阿姊……她杀了爹爹，现下又要杀你我，是大大的恶人！”说着想起自己这个阿姊从小不爱练武，又如何打得过叶二娘？
　　“阿姊！你快逃吧！我……我来对付她便是！”
　　巫行云方才伸手握住白绫便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武功根基极差，但此时叶二娘来势汹汹杀气大盛，绝不容她躲避。巫行云眼神一凛，顺势一脚踢翻棺盖，直直朝叶二娘飞去。叶二娘一声冷哼，化掌为刀，“咔嚓”一声便将其劈成两段。
　　“凭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大言不惭！”叶二娘听着巫行云先前骂她那句“狗东西”极不顺耳，身形一闪，如同幽灵鬼魅般欺近，伸手便要扼断她颈脖。巫行云却早有准备，趁她手掌袭来便侧身一仰，饶是如此，颈脖也被擦破了皮。
　　巫行云伸手摸了把颈脖，心里又气又恨，这身体里的内力比之自己以往，着实粗浅不堪至极，因此行动身法无不受限。若不是她每每能先两步猜到叶二娘的武功招式，怕早已丧命。叶二娘不等她片刻喘息，又如影随形的跟上。巫行云本就恼怒，恰好这时又听见巫银珂在一旁不停叫她逃命，心下烦躁，顾不得自己内力不济，反而不躲，两指一翻将叶二娘手刀夹在指中。叶二娘一愣，随即两指狠狠一送，嘲笑道：“你还真是自不量力……”话未说完，脸色陡变，却看着巫行云手形一晃又将她并拢夹住，不由得暗暗吃惊。想来是巫横秋这老贼将绝学都悄悄传授给这个大女儿，宁肯死也不交给他们。
　　“臭丫头，你爹是不是将那本剑谱传授于你了？！”叶二娘一边说着，手中招式却不停。但巫行云只凝神拆招，哪里理会叶二娘问什么。天山折梅手招式千变万化，掌法擒拿各有三路，天下武学无不包涵其中。但内力不深厚者运用此功，却极容易反噬。巫行云此时勉强能和对方打斗，不过仗着自己将这功夫练得熟稔，但自己若五十招之内还不能重伤于她，伤的便是自己了。
　　想到此处，巫行云心下一沉。叶二娘武功走的诡异，她如今实不好相与，眼神一瞟，忽然看见祭案上摆放着的香油白蜡。巫银珂躲在旁边，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恰时见她目光，便也朝祭案一看。
　　叶二娘没想到巫行云内力极差，但招式却好的出奇，拆招半天也未能将其一掌拍死。脚下一顿，霍然转身弯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朝其腰间捅去。这一下快如闪电，巫银珂“啊”的惊呼，连忙将手中的蜡烛香油一股脑朝叶二娘扔去——
　　叶二娘本以为这下必能得手，但匕首行了一半，再不能前进半寸。仔细一看，原来是巫行云关键时刻紧握匕身，双手鲜血直流也不见皱眉。便在此时巫银珂扔来蜡烛香油，叶二娘急忙想抽回匕首，却不得劲。惊诧之下竟忘了松手退开，待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只见那燃火烫油飞来，兜头淋在叶二娘身上。这烛火本就不大，但偏偏带着香油，一燃一引，转眼便将叶二娘头发烧了起来。
　　叶二娘怪叫一声，伸手便要去拂，这一来匕首便落在巫行云手中，巫行云也不收回，手腕直接一转便送要进叶二娘心窝。叶二娘此时两头受难，但还能空出手挥掌相阻，巫行云这一下便失了准头，嗤的声刺进叶二娘肩头。眼看不能一击得中，索性双手握住握住匕首猛的再里狠推一划，叶二娘还未来得及惊叫，便觉自己左侧身子一轻，一截手臂啪的掉在地上。
　　“啊！”巫银珂刷的站起身来，被眼前这幕惊呆了。只见叶二娘断臂处汩汩流血，立时染红了全身。巫行云面不改色，抬起匕首又要往叶二娘身上刺去，叶二娘哪能让她得手，脚下一点，捂住断臂借力倒飞出去。
　　“巫行云！断臂之仇，你且候着！”
　　巫行云追出几步，突然想到自己此次能胜实属侥幸，不由顿下脚步。
　　“阿姊！”巫银珂从旁跑来，拉起巫行云血肉模糊的双手，哽咽着道：“阿姊……你疼不疼？”巫行云倏的抽手，背在身后道：“这点伤有甚么疼的。倒是先前那狗才，烧光头发断了手，妙的很！”说罢，转身便朝外走去。
　　巫银珂看了眼死去巫横秋，急道：“阿姊！你去哪里？”巫行云头也不回说：“那恶人走了，我自然也得走。”巫银珂看她走远，心里一紧，跺了跺脚追将出去。
　　“阿姊，我知道庄子里是不能呆的，但……但爹爹还在那里，如今不能将他风光大葬，也需得敛棺树碑。日后才能……”
　　“那是你的爹，不是我的。”
　　银珂看巫行云满脸寒霜，听了这句话只觉心底更寒：“阿姊，你怎可说这话。你忘了爹爹……”
　　“你闭嘴！”巫行云突然提高音量，侧头缓缓道：“再说一遍，我不是你阿姊，你以后若还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拿了你小命！”银珂闻言一怔，巫行云这副摸样确实和当初温柔的阿姊有所出入，但她亲眼看着巫行云醒来，如何否认这不是自己相处十余年的阿姊？巫银珂看了眼巫行云，忽然眼神一亮，指着她颈脖喜道：“你说不是我阿姊，那你脖子上的玉佩是什么？”说着急忙从自己颈脖里摸出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拎在手中。
　　巫行云却看也不看，一伸手扯下脖上的玉佩掷在地上，“叮”的声摔的四分五裂。巫银珂满怀期许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还未反应过来阿姊做了什么，便听巫行云冷然道：“现下我再无这劳什子东西，便也不是你阿姊！”

　　巫行云转身便走，本以为话已至此，巫银珂再难纠缠，岂料还未走过门槛，忽的腿上一重，却是巫银珂一把抱住她双腿，跪在地上大哭道：“你本来就是我阿姊！即使玉佩碎了，你也是我阿姊！”
　　她巫银珂现在没有亲人了，唯一的亲人便是这个死而复生的阿姊。她紧紧抱住巫行云的腿，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的浮木。
　　“你！”巫行云一抬手，可见银珂这般瘦弱的蜷在自己脚边，不知怎的这掌便凝在了半空。巫行云放下手，忍怒道：“放开。”
　　巫银珂不答话，只死命摇头。
　　巫行云心下杂陈，想她从前一直怜悯这些孤女遗妇，如有遇上尽皆收留于灵鹫宫。而今却对这所谓的“妹妹”如此绝情，倒不是巫银珂为人厌恶，而是自己死而复生突然多出这么个“妹妹”，着实难以接受。巫行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若没记错，昨日自己还在缥缈峰上和九天九部一干人，商议今年分派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解药之事。却听下属通传丁春秋求见，但至于后来如何，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再醒来，便莫名其妙的换了个身体，摸了把脉，至多不过十七，这么一来，竟是从头活出一回。
　　巫行云不禁想的出神，这时却渐渐听清巫银珂啜泣说：“……那时我差点就死了，都是阿姊你日夜操劳将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醒后我也是神智模糊，竟连爹爹都认不出了……所以，阿姊，我理会的。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或是认不认我，你都是我阿姊。”
　　巫行云这下不知怎的说她，半晌才将她推开，叹口气道：“痴人！”巫银珂红着双眼，不再开口。巫行云朝灵堂一指，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要埋你爹快去。一炷香后，你若不来，我便径直走了。”巫银珂一愣，随即便欣喜万分，在她看来，这个自从醒来便凶霸霸的阿姊能这样说，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哎！阿姊你等我！”
　　巫行云看着她背影，心道：现下此间也不安全，反正她已无父无母，带回灵鹫宫收留也不无不可。若她不肯，那自己也不用再管。
　　一炷香时间转瞬即逝，巫行云估摸差不多时候，银珂却还没来。她也不等，转身便走出门外。
　　严冬时节，庄外雪虐风饕，巫行云多年不畏寒暑，此时离了内力，竟觉身冷。眼见四周白茫茫一片，沿着大清河岸，不多时竟看见一座渡桥，不知通向何处。渡桥下停着一叶乌蓬小舟，亦是覆雪。
　　巫行云走近才看清那小舟两边搭上厚棉布帘，不由朗声道：“船家，你还走不走？”叫了一声没应，巫行云冷哼声，抬脚便朝船舷猛力一踢。
　　“啊哟！哪个混账小子在戏弄你爷爷……”一个头带毡帽的枯瘦老头撩开帘子，看着岸上巫行云，神色大变，登时睁大双眼便说不出话。巫行云皱眉道：“你看甚么？信不信我挖了你眼珠子！”枯瘦老头惊惧万分，扶着乌篷倒退着道：“鬼啊……见鬼了！”
　　巫行云心头火起，正要将那老头一顿臭骂，却听身后一人气喘吁吁道：“李……李伯，这是我阿姊，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银珂摸着胸口顺完气，转头对巫行云道：“阿姊，你干么不等我？”巫行云道：“一炷香时间，你现下已用过半个时辰。”银珂却微微一笑：“无妨，还好我追上了。”
　　那李伯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巫行云，问银珂道：“你阿姊不是前两日死了么？怎的……”银珂想到死去的爹爹，不由低声道：“李伯，这事一言难尽，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详谈。今天可走船？”李伯道：“走，每天都走。”
　　银珂颔了颔首，于是问巫行云道：“阿姊，我们现下去哪？”
　　寒风正凛冽，吹进巫行云领里，不禁让她打了个哆嗦。巫行云游目一望，想了想方道：“朝南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