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七夜路漫漫（原繁花深处）》栖颜

6、相处，光影明灭

　　两个人相对坐在两边的沙发上，安静的空气中偶尔发出翻书声。

　　衍施百无聊赖的坐着，眼神流转间看到他埋首认真的翻阅文件，长长的眼睫毛眨眼间扑闪扑闪的。衍施想，男人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他们老化的很慢，不像女人过了二十五就会不可避免的长皱纹。想着想着，她就那么自然的发出了感慨。

　　“你也没有变，至少我目前没有发现你长了第一道皱纹。”叶宁昊看着她笑，观察她脸上略带苦恼的表情。

　　“你真会安慰人。”衍施无语，低首看晓晓发来的信息，都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帮她留门。这个晓晓真是糊涂，衍施暗笑，她不回去还能去哪儿呢?

　　“晚上住这里吧。”他忽然出声。

　　衍施抬头，看他不像说笑的样子，正想问他为什么，他又说，“这里比较偏僻，太晚打车不方便。”

　　他轻轻笑了一笑，“而且我这个免费司机明显没有时间送你，你住在这里反而方便。”

　　衍施的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想了一想，“我还是回去吧，晓晓会担心的。”

　　叶宁昊顿了一顿，又笑，笑得有些促狭，“你不会是害怕我把你吃了吧？”

　　衍施语竭，又觉得不说话反而更尴尬，随口说道，“早被你吃了千万遍，几年前都离婚了的，我还怕什么？”

　　一说完，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只怪她平常实在话太少，稍微一紧张就容易胡乱说话。

　　衍施的生活在十一岁那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变化发生得太快也太肮脏，令她措手不及的同时更是对男人产生了一种无端的恐惧和惊慌。

　　那个时候，衍施的家庭已经是相对富有的了，她不需要像别的孩子一样做各种各样的家务活，衣服穿得很漂亮，柔软的长发喜欢扎成高高的马尾，微微一笑，墨黑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也跟着笑，灿若星辰。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样光鲜的生活背后并不开心，她的家长会上永远没有家长，她放学回到家陪伴她的多数时候都是冰冷的幕墙。在语文课本上她学到了一个词叫“繁花似锦”，可是她觉得那些表面的繁华都是别人的，而她充其量只是别人生命中的一个配角，可有可无。

　　她希望有朋友，所以她经常会送些好东西贿赂同学，然后她得到一个或者多个暂时的朋友，久而久之，她觉得这种靠送东西而维系的感情实在很累也不愿意再去经营。所以她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睛里也承载着越来越多不符合年纪的忧伤。她其实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消极悲观，遇事就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她更羡慕那些朝气蓬勃激情澎湃甚至遇事冲动的同龄人，那才是那个年龄段该有的属于青春岁月的痕迹。

　　那天回到家，依旧是一室清冷。那种冰冷由最初的悲凉到中间的麻木再到最后的习惯，一个一个层次的提升上来，最后她的心就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先生一样渐渐的练就了百毒不侵的特殊本领。

　　妈妈从外面忽然闯进来的时候还吓了她一跳，通常这个点正是她刚上麻将桌不久的时间段，没有拼出个所以然来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施施，跟妈妈去一个地方。”妈妈见她呆呆的看着，语气有些不耐烦，走上去拖了她的手就往外奔，力道大得吓人。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乖乖的任由她拉着，一路小跑小心翼翼的跟上她的脚步。

　　衍施想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她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忘记那段影响了她一生的肮脏的插曲。妈妈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抠破四方形的蜡纸窗户，待一切准备就绪，她按住她的头固定在蜡纸窗户面前，耳边响着她阴测测的声音，“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的爸爸，你要好好的看看他是多么不要脸，竟然在亲生女儿面前做下这么恬不知耻肮脏不堪的勾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正好可以好好的先学着，而且，假如将来这种事发生在你丈夫的身上，也算是提前给你打预防针，免得你承受不住会寻死觅活。”

　　破碎的呻吟声，凌乱的喊叫声，痛苦的尖叫声，这三种声音将整件事情的首尾拼凑完全，在漫长的一段岁月里成了她生活中赶之不走的梦魇，只要一闭眼，四条光洁的大腿就会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然后她不得不迅速的翻身起床大吐特吐一番，直到呕出胃腹深处的黄水方能罢休。

　　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说话，精神恍惚，注意力不集中，学习成绩更是一落千丈。老师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沉默。其实她比任何人更迫切的希望的到解答“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可是没用，这种隐秘的事情她怎么能够告诉别人，以她向来言语词穷又如何能够描绘，又该如何去描绘？

　　老师终于忍不住决定与爸爸妈妈进行一次深层次的沟通。衍施不知道他们关在房间里半个小时都谈了些什么，只是老师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沮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衍施啊，学校过段时间会开办艺术班，你去报名吧。”
　　衍施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乐器，只是从电视里见过。所以当老师问她你喜欢什么想学什么的时候，她有些惶惶然，十一岁的孩子几乎不懂得如何抉择，她也不例外，只一味的沉默看着，许久之后才在老师鼓励的眼神中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古筝。

　　音乐能净化人的心灵，洗涤人的灵魂。这句话对她而言有着实质性的含义。衍施经过音乐教室的时候，几个老师正在对学生们进行评论。其中的一个老师在说到她时总结了一句，“戚衍施同学相对入门晚，在弹奏技巧上虽比不得他人，奏出来的曲子却是最富有感情的，希望她能够早日开口说话。哎......听古老师说她家里好像不太和谐，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话都不愿意说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明白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有人默默关心着她的，一切磨难造就她逃避现实，心生悲观的幻想，其实世人多温情。但是她还是觉得害怕，她总是想她的人生还那么长，活着就必须与人谈话来往。假如她从此不再说话，那是不是终有一天她的人生真像认为的那样永远充当着别人生命中的配角或者过客，闲等繁花吹过，坐看岁月远流。

　　“施施，施施，你醒醒，你醒醒……”叶宁昊见她眼神迷离的望着自己，眼睛半眯着迷迷蒙蒙的，吃不准她醒还是没醒。他就住在隔壁房间，听到她的尖叫声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闯了进来，然后就看见她一直维持着这种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

　　“宁昊？”两个字从她的嘴里出来，撞击到他的心上，他只觉得恍若隔世，仿佛这声音来自千里之外，穿透他的身心。

　　“对不起。”衍施意识回笼，下意识推了推他近在迟尺的身体又往后面缩了缩，讪讪的开口问，“把你吵醒了？我没有说什么梦话吧？”

　　叶宁昊眼神划过一丝黯然，又迅速收敛回去，声音也回归平静，“没有，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现在几点了？”

　　他转头望了一眼窗外，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回答，“看天色大约六点多一点。你先睡一会，七点半送你去学校时间上差不多。”

　　衍施再次摇头，她不敢再睡下去，她懦弱得不敢去想那些会让她对人生心灰意冷的事情。

　　叶宁昊问她，“那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道：“你这里有食材吗？我去做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