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错》山澈

34、part1

　　泉影跪在薛占衫屋外的草丛中低垂着头，嘴角苍白皴裂着像干燥的大地。膝盖上的血迹源源不断的冒出来，身前身后包裹着不停游走的藤蔓，如同魔爪的轨迹，向着中间的这个阖着眼，早已用尽力气的女子毫不客气的挥去。

　　范柳末穿着一件月牙白绣着凤舞九天的衣服，明明张扬夺目的身形却因背了一筐明显负重超载的药材而佝偻着说不出的好笑。他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这深山老林四处潜藏的沼泽和刺人的藤蔓，每一步都走得极仔细。
　　及至到了这茅屋前方圆十里的平地，他才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漫不经心的开始款款走起来。
　　走了几步他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朝着丛林中央的泉影开口喊道，“哎呦呦，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这个人真是不听劝，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这么小的地方，你跪在那里很碍事啊。我们出入很不方便的。你还是快走吧。”

　　“你什么时候从她那里出入啦？想去我可以成全你。”身后传来一个温和至极的声音，却让范柳末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讪笑着小步跑到门边，献宝的将背上的筐卸下，举到她的面前，“看，你要的药，我都采来了。保证一个不少哦。”他暗暗地腹诽，还以为是两个人一起去，渊渊看到什么一害怕，他可以立刻挺身而出，顺便可以摸摸小手，亲亲小嘴的什么，谁知道她呆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却让自己一个人干活。

　　渊渊将他交错不停，略显失望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偷笑，但很快的回复一贯的严肃，“范柳末，去把你五天前埋的那个人挖出来，然后把外面的那个扶进来。”

　　远处的泉影似乎听到了她们的话，眼中带着希冀和渊渊在空中短暂的对视片刻，但很快的这种无声的交流就被某人打破了。
　　“什么？”范柳末迅速勇猛的弹起来，“让我去挖死人。前几天让我去埋她就很可怕了，我把自己整整洗了五遍啊。我不去不去不去。我不去。。。”最后的抗议逐渐堙没在渊渊的眼神中。他憋着嘴，头坚定的转向一旁。

　　渊渊叹口气，“好吧。你不去我去。”
　　范柳末一慌，迅速的跟上她抢过她手上的工具，往那女子的坟墓走去，边走边碎碎念“那里可都是虫毒虫毒草什么的，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倒霉的不还是我嘛？可是干什么要挖死人，她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啊。。。”

　　渊渊听着他小声的嘀咕，看着他扛着铁锹的宽阔肩膀，和与整个人的形象不符的伟岸的身影，会心的一笑。
　　她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范柳末。”
　　他应声回头，伸手接住空中优雅划过的瓷瓶，脸色颇不愉快“有这种好东西不早拿给我。”

　　渊渊不再理他，往泉影跪着的地方走去。随着她的步伐，附近四处爬行的藤蔓五彩的毒虫纷纷散去，悉悉索索的像一个整齐的列仗。
　　“师傅说你没有用毒毒死他的这些心肝宝贝，他很满意，跟我进屋吧。”
　　泉影费力的张开嘴唇，“前辈他，肯救火穗了吗？”
　　渊渊笑着点点头，搀起她，“是。走吧。”

　　火穗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紧闭着眼眸平躺在茅屋中的一块木板上。昔日那双足以古惑众生，如天外流星的眼眸已经许久不曾睁开，只剩下唇边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能让人想起她曾经最灿烂的容颜，雕刻在时光里，谁也无法抹去。

　　泉影跪下来，“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捣鼓着药罐子的薛占衫摆摆手，“我可没有救她。你别乱说话，坏了我的名声。”
　　“火穗中毒之后，全身透明，血脉清晰可见，如今除了些被啃噬的伤痕，已完全的恢复原状，必定是那土中有不为人知的解药。前辈既不愿承认，我绝口不提就是了。”

　　“你先坐下来喝口水。别这么和我说话，嗡嗡嗡的，怪难听的。”
　　“是。”泉影艰难的咽下一口水，已经许久滴水不进的喉间艰难的疼痛着。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答错了一个字。她，死。”
　　泉影看了一眼似沉沉睡去的火穗，“是。”

　　“你就是这些年江湖中闻风丧胆的毒王。暗中杀害了许多武林人士和朝廷元老？”
　　“毒王不敢当。”薛占衫射来一道锐利的目光，泉影垂了垂眸，坚定地说道，“是。”

　　“是谁的命令？”
　　“老夫人和公子。”
　　“他们的真实身份？”
　　泉影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都是老夫人收养的，长大了便替她做事。”
　　薛占衫极快速的扫了她一眼，随后看向火穗，“她的毒是谁下的？”
　　“毒是我下的。但是毒是老夫人给我的，我，解不了。”
　　“这倒挺好笑的。”
　　泉影两手交握着，轻轻地护住此刻火烧火燎，灼痛难当的膝盖。她咬了咬嘴唇，“是。”

　　“为什么杀她？”
　　“她私立帮派，以公孙三娘之名占据淮河。妨碍了老夫人的行动。”
　　“公孙三娘？你信了？”
　　泉影摇摇头，目光有些困顿，“我不知道。但这是老夫人的命令。”

　　薛占衫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动了动肥胖的身躯，“我不是不能救她。只是你作恶太多，她想来也不会差多少。救你们这种人，实在是为武林中人所不齿。”

　　泉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缓缓地跪下，“前辈但有所命，晚辈莫敢不从。”
　　“莫敢不从，你的口气倒不小。”薛占衫没有再阻止她，将手中的药罐搁置到泉影面前的地上，“她皮肤血肉和骨头中的毒都已被那片草地上的虫蚁啃噬干净。你再用这种草药抹遍她的全身，五脏六腑中的毒就可以驱除了。”

　　泉影没有伸手去拿，她试探着问，“她脑颅中的呢？”她与薛占衫严厉的目光相接，心中一凛，顿时明了，“前辈尽管说吧。”

　　“你是不是有一种毒，叫做容颜。只需一滴就能毁掉人的容貌声音，像你这种大美人，立刻就会变得丑若吴岩。而且那种毒无药可解，一年之内绝对不会恢复。”

　　泉影轻颤了一下，“晚辈的确是制出。但从未在江湖上使用过，也没有拿容颜害过人的性命。前辈是从何知晓。”
　　“这不重要，你只需用它毁掉自己的脸，并且一年之内不得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份。三天之后，她体内的余毒尽去，我自然会完成最后一道程序，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火穗。”

　　范柳末倚着门槛，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颠倒众生的脸，心底暗暗地想，这也太狠了吧。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泉影目光逐渐淡然的，“三天之后，前辈动手医治之时，就是晚辈前尘尽弃之日。”
　　“很好。”

　　薛占衫泰山压顶般站起来，从他们的身边走出去，“这三天，你们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三天之后，我会回来。到那时，我希望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你。”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火穗醒来的时候，身体里好像有很多东西被抽离掉，空落落的，又十分的清爽。她盯着站在窗前修剪盆景的两个女子看了半晌，轻轻地喊道，“泉影。”

　　正端药进来的范柳末和窗前的两个人同时一怔，随后渊渊回过头走过来，“你醒啦。饿不饿？”

　　她透过渊渊的肩头打量着那慢慢走来的女子，瞬间的害怕过去，心中涌上无尽的难受。那人的脸就像被烈火灼烧过，两侧都是红色的大大小小的伤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
　　陡然的，她看着那人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过分了。她侧过头来，“渊渊，怎么会是你？”
　　“还有我啊。”范柳末端着药在她的床边坐下，“再看到我，是不是惊艳如初啊。”

　　“脸皮厚的如初。”
　　范柳末举起手，作势要打她，眉眼横逆，逗得火穗轻声的咯咯咯的笑起来。

　　那身后的女子微笑着接过他手中的药碗，“我先喂火穗姑娘把药吃了吧。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火穗依着身后的靠枕，还是忍不住看了她几眼，“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的背影和我姐姐长得很像。我还以为是他呢。”

　　她低头轻咳了两声，“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姐姐一定也很美。”

　　火穗咽下一口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讲错了话。她看了看眼前的人唇边挂着笑，好像没有不开心，调皮的耸了耸鼻子，“可是你很温柔，我姐姐很凶的，她不喜欢笑。”

　　“是么？”她说道，“那你们姐妹感情一定不好吧？不然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才不是。”火穗越发觉得她熟悉起来，紧紧的盯着她，“我姐姐可疼我了。我饿了她就会给我买吃的。我的衣服脏了她就会给我买漂亮衣服。她再珍贵的宝贝都会舍得给我。”

　　她放下手中的药碗，“渊渊你来喂吧。天色已晚，我回家了。”说完站起身，她再次看了火穗一眼，头也不回急促的走了出去。

　　火穗抠着被褥，“我好像又讲错话了。渊渊，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渊渊摇头，“她叫落日，也是来求医的。今日该走了。”

　　“落日”火穗喃喃的重复了两遍，回过神来，“渊渊，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渊渊摇头，“是我师傅。”
　　“你师傅”
　　渊渊透过窗户，看着落日已经走进树林，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才放心的将火穗扶的舒服些，“就是薛占衫啊。”
　　“老头子！他是你师傅呀。”火穗声音虚弱，却欢快的问道。
　　“是呀。是师傅把你带回来的。”

　　火穗想起那天的情景，若是薛占衫凑巧把自己带回来。那么他告诉公孙三娘了吗？“这些天，有别人来这里看过我吗？”
　　渊渊摇摇头，“没有啊。只有我们两个人。”
　　火穗放下紧攥着的被褥，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她慢慢的点点头，“这样啊。”
　　不知道也好。
　　省的他见到自己这幅武功全失，伤痕累累的样子徒添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