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中剑&月漩涡]荒芜》苑芷

1、[萧中剑&月漩涡]荒芜

　　荒芜

　　萧中剑默不作声的背着人走着。从天亮走到天黑。又接着走，走了很长，漆黑的露水，无边无际。背上终于有了动静。说：“放我下来。”
　　“……”
　　“你放我下来。”
　　“……”
　　“……二哥。你放我下来。”
　　萧中剑顿住步子，几不可见的笑意含入嘴角。背上风帽的毛领，被月漩涡脸颊蹭的一片潮湿。他将人放下，月漩涡背靠着一棵树坐着，也惯常的带着帽子，遮着眼睛，只露出发白的嘴唇。萧中剑在他面前蹲下去，说道：“饿不饿？想不想什么吃？”
　　月漩涡注视着萧中剑冷色的眼影。说道：“渴。”
　　“嗯。我去打些水。”
　　他站起来，凌晨的光线在他背后缓慢的溶解。清淡模糊的轮廓。等待一刹那的光芒万丈。月漩涡在那之前垂下眼。
　　好久没有看到过太阳了啊，月漩涡想。

　　叫嚷了很久要杀死对方。终于也只不过是叫嚷。剥开所有不成形的外壳，核心只剩下一个软弱的问题：为什么不杀六祸苍龙？为什么不报仇？
　　其实事到如今，未必全然不能明白，也未必那么执著的需要这个答案。可是最后一道防线，毕竟不能轻易的破解。他们坐在小酒馆里，未时的空气让人分外懒惰，萧中剑饮了一口酒，他等着听关于天下大义的慷慨陈词。
　　“啊。只是二哥太没用了。”

　　太没用了。荒城遗孤，武痴传人，百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奇才。真心要打败他，也许只是两三招的事情，虽然并不是很愿意承认。但是却从来不能两三招打败他。因此是太没用了。
　　“想要救冷醉，没有能够救到。想要遵守对前辈的承诺，因此连累许多无辜的人（并且未卜先知的说一句，最后也没能遵守）。想要给父亲报仇，想要给大哥报仇。想要把你带回来。但最后如果不是补剑缺前辈，也未必能够带回来。”
　　你说天底下怎样会有这样的……废物……？

　　“罢了。要说没用，我其实也没差啦。”
　　他那义弟开了口。声音低沉喑哑。把酒杯推过来，萧中剑用酒壶去斟。

　　“见到补剑缺前辈的时候，觉得很惭愧。明白即使在魔界之中，是有对你好的人，比我这没用的二哥，要强的许多。但即使那样也想把你带回来。你能……？”
　　在客栈投宿的时候，萧中剑放下风帽，月漩涡却没有。多嘴的掌柜说难道是小店不够暖和，炭火生的是很旺。萧中剑挡在他前面。
　　“掌柜多心了，我这个弟弟右眼从小儿得了怕见光的病症，迎风是要流泪的。要一间大的房。”

　　月漩涡说：“我是个鬼。”
　　萧中剑撩起他的帽沿。突然被光刺激，反射性想要退缩，却还是不自然的大睁着。交叉的花纹一样的伤痕，血红的瞳仁，有火焰在里头。萧中剑微微笑了。
　　“你不是鬼，你是人。你是我萧无人的弟弟。”

　　即使是鬼，也向往着不属于自己的光明的东西。只要尝过一次，就很难再忘记。站在树下面，说：“你们不要过来。”
　　忘残年说：“不过来你就一直在那树底下站着哦？”
　　月漩涡说：“我的右眼是鬼眼。会吓到你们。”吓到你们城主就不要我了，他没敢说。
　　萧中剑跟忘残年使个眼色。两人突然一起扑上来。一个压着月漩涡，一个就掀了他帽子，小心翼翼撩开他前额的头发。他的右眼脆弱如婴儿的皮肤，不可避免的疼痛起来。
　　他们兄弟三人，萧中剑变化最大。应该说是萧无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外表看着很冷酷，其实内里还是少年气，好冲动，热血，讲义气。后来说要去深造。他们一直等着他回来。等到他死心绝望，干脆自己做下抉择后才出现。很怕冷一样，带着厚厚的皮毛帽子，看向他的时候，眼眸翠绿。

　　他的大哥有稳重的长髯。他的二哥有翠绿的眼眸。他则永远是稚气未脱，浑圆的脸颊，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渴望变强，渴望被人承认，有朝一日独当一面。之所以回去魔界，也有这个原因。然而又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接不到任务，每天只是陪着补剑缺聊天打铁。偶尔吞佛童子会来说一些奇怪的话，类似于魔的感情比人更为炽烈之类。月漩涡说我一点也没觉得我的感情比人炽烈。吞佛童子于是长叹一声走人。月漩涡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发毛，十分觉得以后还是觉得离他远一点较安全。然后又被补剑缺追着骂只吃饭不干活。
　　上层不能够信任他。他把子弹射进萧中剑的胸口。然而仍无改观。只有补剑缺记挂他，知道他闷闷不乐，偷偷将他送出去。他从头到尾是一颗弃子，被丢进水里就无响声的石头，处于尴尬的境地，倔强的不肯承认。在这种情况下萧中剑其实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人生不如意真是十之八九。

　　萧中剑带他去傲峰。指给他看，连绵的白雪皑皑。说：“那就是我修行的地方。”
　　月漩涡说：“上面有谁。”
　　萧中剑停了一下说：“宵。”
　　“宵是谁。”
　　“我的朋友。”萧中剑说：“就算我这一生，失败的很，能认识宵，至少也算是一个成功的地方。”
　　“那朱闻苍日呢。”
　　“……”萧中剑又顿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啊。”

　　“其实成功的地方不止那一个吧。”月漩涡说。
　　他指的是正忙碌着打扫庭院的青年。青年总算见了些世面，没有最开始的那种慌乱稚拙的神气，但还是害羞。跟人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结巴。见面就深思熟虑又自作主张的叫了一声师叔，叫得月漩涡忍不住一头黑线。学剑术，医术，有时候也跟着那只猫学一点妖术，
　　“什么成功，你们这群小子就只会丢给我麻烦嗯哼。”
　　月漩涡去挠他下巴。动作熟练异常。猫气急败坏的叫起来。萧中剑说：“如果我能够解决这次的事情……”
　　“难听的话你要不要听。”
　　“你说。”
　　“我觉得你这次也一如既往的不能够成功。”
　　萧中剑停下来看着老实的弟弟。
　　“那如果我不能回来的话，就跟大家一起退隐，我答应过补剑缺前辈。”
　　“二哥。”月漩涡难得很老实的叫他。“现在我回来，你便没有遗憾，可以全心全意的去赴生死约。……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遗憾，我会有遗憾？我们会有遗憾？”

　　他很认真的回想萧中剑这种滥情性格的来源，然而怎么也不记得在荒城时曾经出现了这样的端倪。这种脾气做事情，的确是一百万个靠不住的。然而做人的话，或许并不是那么教人讨厌。萧中剑只是软弱。他们都软弱。人类软弱，魔就不会。因此他能料到萧中剑的结局，尽管为了那把剑他大量失血到濒死。

　　醒过来的时候宵在身边，大睁双眼，表情无辜。月漩涡坐起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什么地方。”
　　“傲峰。”
　　“……你说是阴间我都比较能够相信。”
　　“真的是傲峰。”宵认真的说。“你看那是我们住的房子。”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奇迹。他们在身后沉睡未醒。萧中剑提着涅槃一步步走下峰去，每步所及之处，雪融成川，冰解成流。烟织草木，锦罗繁花，无尽的烂漫图景，从他脚下拓展开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