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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盒饭与馅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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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盒饭与馅饼
且不去管那金荣如何怀恨在心,也不去理贾宝玉和秦钟的浓情蜜意,贾琮一心只管读他的圣贤书,只到有一天,贾琮才猛地发现:身边有人领到了盒饭——贾瑞没了。
贾瑞二十来岁,父母早亡,祖父贾代儒教养甚严,平日里在学里虽有见风使舵之嫌,学业也甚是平平,在贾琮面前倒是挺肯帮忙的,贾琮与他交情也还算可以。
仔细回想,九月下旬,贾瑞就时不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贾琮拿着书去问他几个疑惑之处,他也答得颠三倒四。次数多了,贾琮也就不再问了,而是记下来攒着来日问太爷罢了。
十二月初,贾瑞也有几日未到学里来,这也不奇怪,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病痛?
没几日,学里渐有传言,说是东府蓉哥儿和蔷哥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讹了贾瑞五十两银子,那二人还时时来索债。贾琮也碰见过一次,那贾蓉贾蔷一脸坏笑地逼着贾瑞给钱,看在贾瑞常给他解惑的情份上,贾琮上前解了一次围。
翻过年来,学里已不见了贾瑞的身影,说是重病在床,太爷对家学也放松了,忙着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又传得上荣府寻参以作“独参汤”之事,又传得贾瑞死前有一跛足道人送一妖镜来夺命之事,沸沸扬扬,众说纷纭。
贾瑞没了,贾代儒勉力支撑着料理了丧事,他本已年高,加之独子早亡,今独孙又先一步而去,香烟已断,大病一场。病好后,虽还在学里教书,却已是精气神大减,只是每日应付了事罢了。
学里一干学童如放出笼的小鸟,无不自在许多,只除了有母亲在后面询询教导的贾兰和心智成熟的贾琮还认真读书,贾环也松懈了下来。
贾琮与贾环相交多年,加之两人境况类似,实不忍他就此玩乐下去,也多嘴做了一回“圣子”,开口提点了他几句。贾环本不是个笨人,自然知道自己在府里的地位,只是还不足十岁,年少好玩,少年心性罢了。听了贾琮的劝,加之贾兰也在一旁敲边鼓,也就静下心,努力读书。
当然,盒饭不能只发一份就收工的。
这年冬底,林黛玉在贾琏的陪同下回扬州去探望身染重疾的父亲去了。
贾琮知道,这一去,再回来,林黛玉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女,至于那林家财产有多少,归了谁,从来都是红学家们争论的焦点,他就算身在贾府,也轮不到他来知道内情,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替林黛玉长叹一口气罢了。
或许有人会说,何不去提点一下林黛玉呢?
很可惜,贾琮从不是一个“把光泽洒向全人类”的“圣母圣子”型人才,他连自己以后的出路在哪儿都还在努力摸索着,又哪来的心思去管他人?就算要管,他也只会从身边相熟的人管起,比如说邢夫人,才是他以后要管的。至于林黛玉,自她进府后,贾瑞只有在每年年节时才会见上她一眼,也从未交谈过,既无交情,还要让他来拯救林黛玉,还不如看看天,或许有一天,天上会下红雨的。
林如海这份盒饭对贾琮的影响不大,但另一份盒饭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荣宁二府。
长到十岁,贾琮第一次在半夜听到了云板连叩四下,丧音,必是府里哪个主子没了?
贾琮惊醒过来,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扬声喊道:“来人,掌灯。”
外屋值夜的丫鬟秋菊连忙端着灯走了进来,把灯放在床前,上前来要侍候贾琮穿衣。
贾琮素来不是个娇惯的,他长到手脚灵便之时,就已不让丫鬟替他穿衣。秋菊是刚刚上来的丫鬟,只比他大两岁,还不懂他的习性。
贾琮抓起放在床边凳子上的衣物自穿起来,一边说:“你先去看看太太,问问出了什么事?再把水打来,只怕我马上要出门。”
没过一会,秋菊就端着热水进来了,回道:“东府的蓉大奶奶没了,太太让哥儿快快去外书房,与老爷一起过东府去。”
匆匆洗漱过,贾琮到了外书房,自跟着贾赦去东府。
秦可卿,红楼里的一个神秘人物,她的丧事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盛大,不提别的,就在她过世的当天晚上,在京的贾家爷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到了宁府。这场面颇有几分怪异,就算秦可卿是贾氏家族的宗媳,也不用贾府爷们全体出动,更别提秦可卿的辈份不大,贾琮都要称她“侄儿媳妇”。
当然,贾琮年幼,陪客轮不上他,办事也用不着他,他每日只要来打个忽哨,就可与贾环贾兰一起结伴读书去了。
更怪的事还在后头,一个贾府的后辈媳妇的后事,居然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她公公贾珍伤心欲绝,比她丈夫贾蓉伤心百倍不止。至于丧事的奢华程度就不用说了,更不用提为了丧事体面,贾珍还特意给贾蓉捐了官。加之发灵时,各世家皆来路祭,居然还有北静王亲来路祭,就更添了几分怪异。
贾琮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这幕大戏暗自琢磨,或许这秦可卿真有可能是皇室血脉,大概这贾珍与秦可卿果有私情。
对比贾宝玉的痛哭流涕,贾琮就如同没事人一般。当然,这桩丧事也给他带来了一定影响,一是家学停了,他只能在家中自学,二是他终于学会了骑马,他可比不得贾宝玉能随着王熙凤坐车,他可得自己骑着小马到铁槛寺去。还有一桩好事,那就是他趁着两府忙乱之际,终于在奶兄李柱的陪同下,上街游玩了一番。
可怜啊,他从没这么宅过,这十年来,他除了上学,从未出过贾府门。机会难得,他好好地在李柱的指点下,进了书店、酒楼、布店走马观花了一番,尤其是钱庄,他进去仔细询问了一番,如何存钱,以何为取钱的凭证,他要仔细考察一番,怎样把他这几年存下的几百两银子转出贾府来。
另一个在这桩丧事里捞到好处的就是王熙凤了。她应贾珍之请,把宁府内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令行禁止,一时之间威风八面。至于她还从中得了什么利,贾琮还看不出来。虽然王熙凤是他的亲嫂子,但他无论如何也亲不过贾宝玉,他也无意在王熙凤面前讨个好卖个乖什么的,反正她连邢夫人也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他了。
伴随着盒饭来的,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也是贾府盛极而衰的开始。
秦可卿丧事办完后,没几月,便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又有太监来传旨召贾政入朝陛见。两个时辰后的大好消息解了府中众人的惶恐,贾元春加封贤德妃。
上下里外,莫不欢欣鼓舞,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色,唯有贾宝玉落落寡欢,怅然若失。
贾琮本就是贾府里的透明人,更别说是在荣禧堂上。他不愿让众人注意他,随着众人一起欢笑,心里就越发急了起来。
贾琮快十一岁了,悬在他头上那把抄家的利剑也离掉下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盘算一下这十一年来的成果,书读了不少,但离参考还有一段距离,身体很是不错,身强体壮,能吃能睡,钱也攒了有快五百两。现如今,他在府里人称“小铁公鸡”,都说他到底是邢夫人养大的孩子,学得邢夫人的样,只进不出,一毛不拔。
退路到底在哪里?贾琮很是茫然。
他的努力到底有没有用?贾琮很是彷徨。
但他知道一点,不作一点准备而坐以待毙,结局肯定更加悲惨。
看着满府的欢笑,满府的得意,贾琮暗自摇头,有谁会想到,这鲜花鼎盛的景象有一天会彻底消败下去,那一幕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二年后?三年后?还是四年后?不得而知。
贾琮原本打算在下人中找一户忠厚老实的放出府去,以作他的后应。他自幼由奶娘李嬷嬷带大,知道她对他一片真心,自然也想把她拔出这泥沼去。可平日里他试探地说起放下人自由这个话题,李嬷嬷都口口声声说,放出府是对家生子最大的惩罚,只有不得力的下人才会受此大难。或许这些下人都是这么想的吧,毕竟在贾府吃穿都比外面要好得多,还有月钱拿,活也不累,更别提现在贾府是鲜花着锦一般地更上一层楼了,更不会有人愿意出去了。
唉,如果可能,贾琮倒愿意现在自己就出府去。但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莫说他未成年,就算他成年,父母高堂在上就不可分家,他已经是被捆在这艘外面光鲜里面腐败的船上了。
他怎样才能多藏下些银子以待抄家后用呢?
其实,他也仔细打探了一番现在的世情。像刘姥姥女婿家这样小有家业的人家一年的花费是二十两,他现存的这500两在乡下可置上一个小农庄了。
问题是:钱放在哪里才能逃过那些如狼似虎的抄家者?
放在身上,不行,一搜身就没了。
放在房里,跟身上没区别。
放在银号或许可行。
再想想。
或许放家庙铁槛寺或许能幸存下来。毕竟铁槛寺是贾府家亩,不受外人香火,往来者少,平日里只有一个老家人在那里守着,寺里偏殿里摆放的都是贾府中人的灵柩,方便时再运回原籍安葬。
抛开正满脑子想着如何藏他那点可怜巴巴的私房钱的贾琮,过没几日,贾琏领着林黛玉回到贾府。贾府也开始了风风火火的省亲别院建造工程,不用说里面是如何的绚丽多姿,巧夺天工,只要数一数那满府里钻营的爷们的脑袋,就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项工程里捞了个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