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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燕赵悲歌 ...

  •   对苍天起誓,以雪山为证,总有一日我要寻回尼玛,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我原来不曾想过,人生会有这么多的无奈。
      听了法师的故事,我更加敬佩我的父亲。他像一株刚刚发芽的草,被人连根拔起,又狠狠踩在脚下,但这草仍然努力生出一粒种子,在高原上长成一棵最高大的树,被万人仰视。
      换作旁人,会不会早就碾碎成泥?
      我开始猜想,我会有怎么样的人生,命运真的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吗?
      换做以前,我会大声地说:“我不要!”可是我现在却懂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固然是一种境界,就像父亲崇敬的文天祥,但留住有用之身,坚忍地活着,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怎样选择?只要作到问心无愧就好了吧。怪不得叶兑喜欢“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句话。
      只是,我一定要寻回我的弟弟,那个小小的,依恋着我的婴儿,不论千山万水,不管艰难险阻!
      我要快快长大,我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

      在法师面前,我不再提起尼玛,我愈加勤奋地和叶兑学习。法师给我起了个汉人的名字“燕悲歌”。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回到他一直思念的中原去,去做回一个汉人。但为什么是“燕”?法师不是姓“赵”的吗?我问叶兑,他最近对法师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不是诉诸语言行动,我却感觉得出来。他想了想说:“有一句话,‘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法师不想让你再背负着灭国皇族的身份,这个‘悲’当不是哀伤之意,燕赵之地自古多出英雄豪杰之士,法师应该是希望你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能有勇气坚持下来吧。”
      燕悲歌,法师,这是你对我的希望吗?好的,我会做到。

      冬去春来,嫩绿的草又渐渐冒出了头。
      我的心却不像这逐渐回暖的天气,反而一天天的沉下去。
      我一个人出了寺,坐在草地上,远远地看着蜿蜒通向寺门的路,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干净,运茶运盐的商人们也快来了吧。
      讨厌,冬天为什么不再长一点?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件衣服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天还凉,你以后别穿这么少就跑出来。”叶兑说着坐到我旁边,也放眼看着远方。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坐着。
      半晌,我才问出口:“你,要走了吧?”
      他不做声,过了一会才轻轻地说:“你知道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他没问我是怎么猜到的,就像我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叶兑在我心里变得像家人一样的重要。我实在太害怕再失去,所以,对他、对法师的一切,我都变得异常敏感。
      最近叶兑经常站在高处看着远方发呆,当天气一天天地变暖,雪一天天地融化,他的眼睛里总会闪过一丝期待,而他对我,越发的好了。他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最近却像德吉大婶一样的罗嗦,总是关照我注意这个注意哪个,教我学习也越发的耐心,我有时候故意出错,他居然也好脾气得很,我开始觉得事情不对。
      一天趁着他出去发呆,我溜到他房间里,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头绪,他的桌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墨迹淋漓,显是新写的:
      愁锁寒山往事空,只将怅惘寄东风。
      至今染出怀乡恨,长挂行人望眼中。

      (我没诗才,唉,就为了给小叶写首思乡的诗,这些天我想啊想想啊想,没想出来。于是就干了这件可耻的事:剽窃加篡改。用了人家宋朝一个隐姓埋名自称“真山民”的人写的《杜鹃花得红字》,用了首尾两联,还改了俩词,罪过罪过。)
      原来,他想回中原去了。
      是啊,法师说过叶兑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怎么会一直待在这高原寺庙里呢?
      “你什么时候走?”我想知道,他还能留几天。
      “等雪再化化,我就要上路了。达瓦,”叶兑转过身,看着我说,“我担心你,你答应我,要努力快乐地长大,好不好。”
      好,好,我很想应他,可是却开不了口。我想叫他别走,可是我也不能。他自己不说,可我总是想,要不是有阿妈去世,尼玛也被带走的事,说不定叶兑早就走了,在我失去阿妈和尼玛的日子里,要不是有他,我会怎么样?他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我怎么还能阻拦他?他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啊。
      可是,难道我以后就不能再见到他吗?
      “你还会来看我吗?”我小声问,声音带了哭腔,讨厌,在他面前,我总是忍不住我的眼泪。
      “达瓦,”他轻轻地扳过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和我的不一样,乌黑乌黑的,比我见过的所有的人都要黑,清澈得像嘉措拉山上流下的洁净雪水,“达瓦,我会回来。我答应过法师,等你十六岁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是十六岁?我想问,可是我懵懂的心却阻止了我,我觉得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在离别的哀愁中却有一丝快乐浮上来,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刻,是那么的珍贵。
      “你保证?”
      他笑了,宠溺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唉,他这个习惯啊,我也不躲了,坚持问:“你保证?”
      他收了笑,专注地看着我,郑重地说:“雪山为证!”

      十几天后,叶兑随着茶商的驮队一起走了。我站在寺门外,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无踪。当夜色像孤独一样笼罩了我,我才转身慢慢走回寺里。只剩我和法师了。

      我答应过叶兑,要快乐地生活,我也这样努力着。可是努力来的“快乐”是真的快乐吗?我的心境再也不能像头上的蓝天,广阔而晴朗。我更加努力地学习,未来会怎么样,我很茫然,不过我知道,人要是懂得多一些,会比较好生存。法师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他开始教我说蒙古话,我本来就会说一些,好像我在语言上是比较有天赋的,没多久我就学得差不多了,法师说我长大都可以当通译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当我开始以为可以慢慢恢复平静的时候,难测的天意到了。
      格坚汗硕德八剌命令法师迁居甘州十字寺(今张掖大佛寺),诏书措辞很客气,皇帝再一次夸赞了法师的德行和学问,说他到了十字寺一定能进一步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皇命是不能违抗的,我们马上收拾东西上路了。法师的很多徒众闻讯决心也跟着我们一起走,法师阻止过,只有极少数的人最后答应留下。面对这样的虔诚,我只能叹气,这会让父亲的处境更危险。可对他们又能怎么解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是一棵异族的树。
      法师在他的暮年再一次的迁徙,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是孤单一人,我陪着他,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燕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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