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生活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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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冯兰亭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了。
她盯着头顶上深灰色的水泥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才想起来——这是孙嘉俊的家。
说是家也不对，确切的说，这是孙嘉俊暂住的地方，一间地下室。
昨天晚上，冯兰亭勉强支撑着，跟着孙嘉俊回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一下，就直接昏睡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倒是把孙嘉俊吓得够呛。
感受着四肢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冯兰亭轻轻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身上原封不动的衣服，她慢慢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间二十来平米的地下室，墙壁脏兮兮的，天花板的角落里还残留着深色的渗透水水渍，看上去格外潮湿逼仄。
她四下一瞧，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张破旧的沙发，一个简易衣柜，一个铺着旧报纸的大木箱——估计是充作桌子用，两张塑料凳子，外加一台格外老旧、一直吱呀作响的风扇，再没有别的了。
完全就是一间典型的外来工租赁房。
冯兰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从来不知道孙嘉俊过的是这样的生活——他的笑容永远爽朗灿烂，眼睛永远明亮有神；他时而伶俐世故，时而又单纯直爽；他讲义气，重感情，当初，即使是为了她这样一个陌生人，他也愿意把自己的工作让出来。
这样的人，说他傻，他其实比谁都聪明，因为他懂得识人，知道什么人值得交往，什么人不值一瞥；但你说他聪明，他又实在傻得有些可爱。
他乐观，耿直，忠诚，灵敏，即使处在最边缘最底层的物质环境里，也依然可以笑得肆无忌惮、阳光明媚。
这样的人，即使只是看着，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暖向上的力量。
冯兰亭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朋友的了解和关心，还远远不够。
她有些羞愧，却又庆幸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来弥补之前的过失。
突然，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冯兰亭转过头，就看见孙嘉俊拎着两个塑料袋弯腰从门口挤了进来。
“咦？你醒了？”看见她醒了，孙嘉俊放下心来，神色明显轻松很多，“我还以为你小子要睡死过去了，吓我一跳！”
冯兰亭朝他笑笑，心里感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嘉俊把塑料袋往那个大木箱子上一放，从其中一个大袋子里拿出两杯豆浆和一袋圆滚滚的生煎包，招呼道：“行了，醒了就赶紧吃早饭吧。”
冯兰亭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那个，我想先洗漱……”
孙嘉俊一拍额头，将另一个大塑料袋扔上床头，“外边有个公共厕所，悄悄从后门进去，不用给钱。”
冯兰亭翻了翻袋子，发现是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把未开封的牙刷。
孙嘉俊看她低着头没动静，以为她不满意东西的质量，摸摸鼻子，说道：“我知道这些东西不算好，肯定比不上你平时用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情况，这已经是我能买到的最好了，你将就一下……”
话没说完，冯兰亭就已经打断了他，“谢谢你。”
她的声音有点儿沙哑，里边的情绪一听就明白，孙嘉俊张张嘴巴，也说不下去了。
冯兰亭以前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生活着这样一群人——
他们住在最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吃着最便宜劣质的路边摊，用着便利店里快积压过期的东西，早上在公共厕所里洗脸刷牙，晚上用公共厕所里洗拖把的水龙头冲脚……
她知道乞丐、流浪汉、农民工、蚁族的存在，过去也参加过一些帮扶弱势群体的公益活动，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亲身参与到这样的生活中来。
而只有当她真的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才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艰难，也才意识到了孙嘉俊那种乐观态度的可贵。
在这个同龄人身上，她感受到了极为强大的内心力量，这种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敬佩、感动，并且深受鼓舞。
看着坐在沙发上拨弄吉他的孙嘉俊，冯兰亭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问道：“孙嘉俊，你是本地人吗？”
孙嘉俊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不是，我是C市的。”
C市是外省一个二线城市，冯兰亭只隐约听说过。她不由地更加好奇了，“那你来这里干嘛？”
“上学呗！”
得到这个答案，冯兰亭暗骂自己脑子被猪拱了——孙嘉俊不是早就听说过本尊的大名嘛！除了B大学生，冯岚亭这个名字在本地还会有谁知道？
她舒了口气，“你也是B大的啊，哪个专业的？我怎么从来没在学校看见过你？”
其实这话她说得有些心虚：她自移魂以来，在B大呆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天，怎么可能见到每一个学生？
谁料孙嘉俊居然嗤笑一声，毫不在意道：“正常的，我退学了。”
“退学？！”这一次，冯兰亭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
孙嘉俊抬起头，看她一眼，好像怪她大惊小怪，“这有什么稀奇的，B大每年都有人退学。”
“你为什么会退学？”孙嘉俊对音乐的喜爱她都看在眼里，每天在1709做DJ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即使没有在舞台上，他也喜欢抱着吉他自己琢磨，就像现在这样。
“没什么，一点小事。”孙嘉俊说得满不在乎，冯兰亭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但他很快掩盖住了情绪，挑起眉看向她，戏谑地笑道：“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然比不上大名鼎鼎的冯岚亭了，随便一个动静就可以让B大震三震。”
知道他没有恶意，冯兰亭也不予计较，翻了个白眼，然后又问道：“那你退学了还留在这儿？”
孙嘉俊耸耸肩，神色从容而自在，“这边好做音乐啊，平时也可以自己跑回去听听课什么的，反正门卫又不知道我退学了。”
冯兰亭望着他面色平静、眼神坚定的模样，心底一软，突然就不愿意再问下去。
谁知孙嘉俊却好像被勾起了谈性，有些好奇地问道：“别老是说我，说说你啊。你呢？什么情况？”问完才察觉似乎不妥，于是又扯扯嘴角，“呃……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最不方便的，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冯兰亭苦笑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不方便，只是实在有点无聊，你确定要听？”
孙嘉俊一眼洞穿了她的小心思，撇了撇嘴，“你这么说不就是想勾起我好奇心吗？爱讲不讲。”
真是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冯兰亭被人勘破了那点渴望倾诉的情绪，不免有些尴尬，但想到这个人是孙嘉俊，又觉得没所谓了——真要跟这种乐天派的人计较，那才是自己找罪受。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喝了口水，做好心理准备，终于准备开始娓娓道来。
但就在她张了张嘴之后，她才陡然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可以讲的？！
孙嘉俊没听到动静，奇怪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冯兰亭傻傻的表情。
他有些好笑，“你干嘛？不想讲就算了。”
冯兰亭困惑地抓抓头发，慢吞吞地说到：“不是我不想讲，只是……好像真没什么能讲的……”
太过离奇的不能讲，剩下的又好像没什么倾诉的必要……
孙嘉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就讲讲你昨天为什么那么不对劲。”
冯兰亭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总结道：“嗯……大概是因为……某个我本来觉得不怎么样的人，突然被证实其实是一个很善良很友好的人，然后他还为我做过一些事情……但是我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对他也不是很好……”
说到最后，她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么一总结，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她自己良心不安罢了。
孙嘉俊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不做评论。
……冯兰亭愈发觉得无地自容了。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孙嘉俊时不时拨弦的声音。
冯兰亭望着孙嘉俊怀中那把吉他发了会儿呆，突然伸手搔搔脸颊，开口说道：“我看看你吉他，行吗？”
孙嘉俊把吉他递过来。
冯兰亭小心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按了按几根弦，然后抬起头看向一脸认真的孙嘉俊，“用多久了？”
孙嘉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十多年了。”
“上次换弦是多久？”
“呃……”男生脸上尴尬一闪而过，“最近太忙给忘记了，已经很久没换了。”
冯兰亭了然地点点头，“是该换了。”
想了想，她又说道：“我有一套弦，改天拿给你吧。”
孙嘉俊一愣，连忙摇头，“不用了。”
“一套弦而已，就当感谢你收留我一晚上了。”
“我收留你又不是为了要你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冯兰亭扁扁嘴，“我自己求个心理平衡不行吗？”
孙嘉俊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冯兰亭又恢复到平时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白搭，只好点头应下来。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突然有人敲门。
伴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几个叽叽喳喳的男声——
“嘉俊哥！我们来啦！开开门！”
“嘉俊！带了啤酒给你！开门快开门！”
孙嘉俊忙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三个男生就一下子挤了进来。
三人争先恐后着进了门，才发现还有客人在，立刻不好意思地安静下来。
孙嘉俊没好气地横了三人一眼，转身跟冯兰亭介绍道：“这三个是我老乡，阿城，阿武，阿飞。”又扭头对三人组介绍道，“我朋友，冯岚亭。”
三人组瞪大了眼睛看着冯岚亭，嘴里啧啧不停。
阿城尤为激动，“哎呀妈呀！是我看错了还是咋地？这小子究竟是男是女？”
孙嘉俊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老实点儿！人家可是纯爷们儿！”
阿城咧咧嘴，“爷们儿长这么漂亮，我倒是头一次见！”
阿武伸手揪住他垂在脖子后面的小辫子，凉凉吐槽道：“头发长，见识短！”
阿城立刻嗷嗷叫起来。
阿飞则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看热闹，一脸憨厚的笑。
冯兰亭被这三人的互动逗乐了，冲孙嘉俊笑问道：“这是干嘛？找你打秋风啊？”
“嘿！我们找谁打秋风也不找嘉俊啊！”阿城忘了自己辫子还攥在别人手里，扭头嚷嚷道，“就嘉俊这点儿闲钱，还不够哥几个打牙祭的！”
孙嘉俊呸他一声，脸上却挂着明显轻松的笑意，显然和三人关系极为要好。
他对冯兰亭解释道：“这三个家伙都在‘红叶’当学徒，平时没事就爱过来一起玩玩儿。”
“红叶？”
孙嘉俊朝门口扬了扬下巴，“这条街走出去，转角的那家美发沙龙。”
冯兰亭恍然大悟，随即又好奇地问：“你们一般都玩儿什么？”她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男生朋友圈，此时倒是感觉非常新鲜。
孙嘉俊努努嘴，“还能玩什么？玩乐队呗。”
乐队？！
根本没想过这个答案的冯兰亭惊讶了。
她虽然很少以貌取人，但也下意识地觉得眼前的三人组恐怕难以负担一个乐队的正常开销，更别说搭上一个处在地下室的孙嘉俊了。
但一瞬间的惊讶过去后，她又为这四个人对音乐的执着和热情动容。
“阿城是什么？让我猜猜……”她上下打量一番小辫子男生，然后猜测道，“贝斯手？”
阿城嘿嘿一笑，挺腰做了个很炫的弹奏动作。
冯兰亭忍不住笑起来，转头看了看另两个，心中有了判断，笃定道：“阿武是鼓手，阿飞是键盘手。”
“Bingo~”孙嘉俊拍了拍手。
冯兰亭的目光落回他身上，“那你就是主唱和吉他手了？”
孙嘉俊和三人组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我弹吉他还行，但是唱歌……”
最为厚道老实的阿飞，此时却最不给面子地憨憨笑出了声，“嘿嘿，嘿嘿，嘉俊哥唱歌……嘿嘿……”
余下的人互相看看，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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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兰亭本来的郁闷，就这样在三人组和孙嘉俊的插科打诨下，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
当她回到那个充满了冯岚亭痕迹的家时，心里已经平静了许多，只弥漫着淡淡的怅然。
她重新翻出了冯岚亭的那些乐谱，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看过去。终于忍不住在钢琴上按下了第一个键。
当缱绻的乐声潺潺流淌而出的时候，冯兰亭闭上眼睛，用力眨去了眼角微潮的气息。
冯岚亭。
冯岚亭。
岚亭，姐姐看到你写给姐姐的曲子了，你在天堂之上，能听见姐姐的琴声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生活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