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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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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清晨,今雪恒比平时更早来到学校,昨夜他已彻底失眠,他不明白为什么跟随着古枫的声音找去,看到的却不是他,而最糟糕的莫过于看到的人是她。
一会儿,许多天不曾露面的柏妃飘然走进教室,消瘦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白色,眼圈略微发黑,看起来格外疲惫,见到今雪恒,她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没多久,欧阳常同样没精打采地走进教室,没有平时的嚣张和霸气,今天的他安静得怪异,他把手中的包往抽屉里一扔,趴在桌上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今雪恒拿在手中的笔早将本子戳了个大洞,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无表情。同样,无心听课的柏妃正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看起来像一扇刻有花纹的门,她似乎在努力回忆,时不时添上两笔。而欧阳常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生物课还在继续,对等待的人而言,教室如同静止了的空间,时间被斩断,其间是未知的空白,传入耳中的只有细微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活着,那就能抱有一线希望期盼失踪的人回来,但过去的每一秒却慢得犹如一个世纪,被无限拉长的不安和不确定的等待比直接的恐惧更让人饱受煎熬。无法判断失踪的人是死是活,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等着,等着。下一秒,可能会听到平安回来的消息,也可能面临更可怕的死亡方式。
比接受死亡更深沉的压抑弥漫在空气之中,人在焦急等待时总会没有节制的幻想,而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会在静静过去的时间里把人逼入绝境。
转眼又是一周,古枫没有出现。天,依旧阴霾。寻常的语文课上,又矮又胖的语文老师正兴致勃勃地讲解古文,教室里有人听课,有人睡觉,有人做着自己的事情,和过去的几天没有多少不同。所以,当意外突然降临时,有人陷入了呆滞,有人害怕地哭泣,有人则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没有任何征兆,瞬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开着的窗户猛地撞到墙上,破碎的玻璃落下楼去,发出清脆的声响。飞舞的枯叶夹在初冬的寒风中灌入教室,纸张卷在风中乱窜。灯管在空中晃来晃去,似乎随时会掉下来,地面不断抖动,大有马上就会塌陷的势头。慌乱的人群朝门口涌去,哭声喊声不断,被撞倒的桌子,被踢翻的板凳,东西落得满地都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在这个时刻都会忙于逃命。避开人群,今雪恒费力地挤向窗边,风卷着沙尘,吹得眼睛很痛,他用手挡在眼前,指缝中,混乱的世界有某种期待中的东西呼之欲出。
巨大的断裂声穿透所有声响,以势不可挡之势贯穿整个校园。地面晃动得更厉害了,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恍惚,今雪恒用力攀住窗沿,艰难地让自己站稳。单一的嘶鸣从脚下传来,那声音盖过先前的断裂声,刺破耳膜,冲击着大脑。今雪恒难受地皱紧眉头,他想捂住耳朵,却又不能放开抓着窗沿的手,他忍耐着,等待着,莫名心慌。
亮得发白的光线从地底冒出,白光飞速笼罩了整座教学楼,吞噬掉视线里的凌乱,吞噬掉刺耳的嘶鸣,只留下令人目眩的白色空间。一秒,两秒……静谧中冷不防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叫声时而低沉,时而尖锐,像笑却又似哭,叫声在白光中回荡,久久不去。
白光骤然消失的一刻,一切恢复平静。地面不再颤动,风停了,窗外的天依旧阴阴的,教室里,纸片,枯叶纷纷扬扬地飘落,灯管在空中无力地晃着,慌乱的人们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慢慢地走回位置,整理自己的东西。
今雪恒松开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的手,离开了窗边,当他走过古枫座位时,心不由地绞痛,一个无助的声音在他耳边乞求似地叫喊着,挥之不去。
今……雪……恒……
救救我……我……不想死……
……
课,没有结束,也无法继续。为了缓和气氛,大家围在一起找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话,偶尔开心地笑两下,用来遗忘刚发生过的一切。
梁晓筝无心去管他们在聊什么,她担忧地频频望向今雪恒,手指在桌上没有节奏地敲打着,发出令人心烦的噪音。
一旁,今雪恒将板凳往后一拉,伸直了双腿坐在那儿,手插进衣兜里,头微微下垂,黑眸里的某种情绪深不可测。可能是思考结束了,他突然站起来,在满是诧异的视线中快步离开了教室。
校医务室,里屋,分外安静,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病床,一切依旧。今雪恒环视四周,正欲转身离去,脚下却忽然一空,跌入了一间奇怪的房间。
细长的水渠从房中穿过,血红色的水散发出恶心的腥臭味,深浅难定。水渠上方悬着一根生锈的铁管,直径约莫一米,铁管上缠绕着大量铁链,密密麻麻的链条垂在空中仿佛铁制的门帘,而其间一条铁链上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长满青苔的地有些滑,今雪恒小心地移过去,湿透了的黑布下露出泡得发白的双脚,水珠顺着脚滴落水渠中,扰乱了平静的水面。
他谨慎地掀开黑布,看见的是已经死去的虚体,没有头,腰间缠着铁链,双臂自然垂下,一动不动。
放下黑布,他观察着四周,墙边有一大滩白色的东西,截断的肢体化为黏稠的液体,残存的断臂满是血迹,所有的均已无从辨别。
今雪恒再次回到水渠旁,他仰起头,这才注意到挂着黑布的铁链在铁管上绕了一圈,另一端直直没入水中。
不祥的预感飞速穿过脑海,思考霎时中断,今雪恒不由地往前迈了小步,看向水渠深处。铁链消失在污秽的水中,末端已看不真切,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石头忽然动了,向下沉了几厘米。铁管发出“哐当”一声,沿着逆时针方向开始转动,黑布从空中降了下来。
今雪恒紧盯着水渠,呼吸都放慢了,他耳边是铁器摩擦发出是尖锐声响,眼前是波纹逐渐变大的水面。水中,黑色的头发飘动,紧接着,头浮出水面,短发倒贴在没有血色的脸上,水流过紧闭的双目和冻得发青的嘴唇。很快,身体离开水面,随着链条在空中微微晃动着。
“咔”,铁链停止了运动,今雪恒望着眼前的人,声音多有一分慌乱:“古……枫……”
短暂的寂静,铁链上的人犹如从睡梦中被唤醒,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可他眼神涣散,完全没有焦距,只有挂在嘴角的一抹笑,似风又轻又淡……
柏氏神社。
古枫陷入了漫长的昏迷中,呼吸时断时续,心跳时有时无,体温冰得吓人,下一秒的情况完全无法预测,也再没有丝毫醒来的征兆。
欧阳常在床边焦虑地转来转去,看到古枫死气沉沉的样子是又急又气,他突然停下脚步,拧起拳头向今雪恒挥过去。
今雪恒没有任何防备,脸上挨了一重拳,踉跄退了好几步。梁晓筝一声惨叫,扑到今雪恒身旁,冲着欧阳常大声喊道:“你疯了!你凭什么打雪恒!你那个宝贝主人可是雪恒救回来的,没有雪恒他早就在水里泡得发臭了!”
柏妃闻言,轻挑了下眉,没有发话。
欧阳常气得差点跳起来,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他救了主人?如果不是主人为了救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虚体有什么好救的,迟早会变成妖怪,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话被清脆的巴掌声打断,欧阳常捂住吃痛的左脸,刚要大吼,嗓子的话又硬吞了回去。只见梁晓筝红了眼睛,一脸一碰马上就会哭得稀里哗啦的表情:“什么都不懂的人,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世界上有痛苦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欧阳常用力瞪了她一眼,恨得咬牙切齿:“我欧阳常不打女人,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瞪着今雪恒,声音异常平静:“主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随后,忿忿不平地摔门而去。
梁晓筝揉了揉红红的眼睛,牵强地笑了笑,也朝门走去:“我出去透透气,有什么事叫我。”
待梁晓筝关上门,柏妃侧身坐在床沿,心疼地顺了顺古枫的头发,轻叹:“那次动乱应该是他最后的自我保护,强大力量带来的负担过重,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了。减少力量的使用,让他暂时解脱出来,这方法虽说可行,却也治标不治本。”
今雪恒走过去,望着床上没有生气的脸,有一点儿犹豫:“灵魂契约吗?”
柏妃点点头。灵魂契约,契约中最强的羁绊,当一方发生意外,另一方可以在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灵魂的位置,然后找到他。这也是专门为虚体提供稳定灵力的契约,虚体找到拥有强大灵力的人签订契约,从此以后,只要对方活着,虚体的灵魂就是稳固的,不必再借助任何外力获取灵力。
柏妃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今雪恒身边:“打赌我输了,以后我决不会干涉你俩的事情。至于契约,你可以好好考虑。”
门外,欧阳常斜靠在墙上,左脸鲜艳的五指印分外醒目,看到柏妃出来,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柏妃笑了笑,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欧阳常感慨道:“死亡记印可是很危险的东西。”
圣水阁,今雪恒犹豫着走到床边,床上的人还在沉睡,只是被温热的圣水长时间浸泡过后,脸颊也终于透出些许粉色,双目依旧紧闭,细长的睫毛上微微带着些水气,柔软的短发自由地散在枕头上。
今雪恒伸手牵动盖在古枫身上的锦被,被子滑至腰际,瘦弱的身体随即暴露在空气之中。今雪恒轻抚上那带着点温度的脸颊,掌心覆上那单薄的肩膀,他伏下身,唇瓣扫过那纤细的脖子,一路下滑到古枫右肩上。
他的手有些抖动,从指尖逐渐变得透明,半透明的身体向外膨胀,嘴顺着嘴角一直裂到耳边,皮肤沿着外突的嘴往后褪去,参差不齐的利牙磨得“咯咯”响,仿佛发自嗓子深处的低吼,今雪恒一口咬上古枫的右肩。殷红的血和耀眼的死亡记印全数涌入他体内,死亡记印紧紧捆住残缺的灵魂,钻心的灼热好似灵魂在烈火中燃烧。今雪恒松开古枫,仰天长啸,顷刻,他的身体回到正常状态。
身下的人有了些动静,挪了挪被咬伤的右肩,半睁的蓝色眼睛泛着泪光:“……痛……”
初冬的风吹过了无生气的庭院,冬季的花含苞待放,阴冷的空气直逼内心最后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