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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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当中，候所看到的一幕幕，让他至今无法忘怀。
他记得，母亲用封印之术将自己锁在了这个无人的小屋之中。知道自己的修为有母亲一般深之前，他永远也无法踏出此地半步。还有一个办法，便是杀了寻，摆脱这场宿命。
那一日，他那最爱自己的娘亲带着弟弟走了，任自己如何放声地哭喊、吼叫，她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他从此孤身一人，陷入无尽的等待。
漫长到让人窒息。
那一年，他九岁，而寻则仅有五岁。
幸亏他还是个资质不浅的小妖，一月不进食还不至于饿死，又善于控制时间快慢之术，虽不能对人使用，但让果树们长得快一些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开了一家客栈。因地段问题，客人们都是一些来自各处的小妖小怪之类的。候从不收钱，只是适当地让其帮自己一些忙罢了，比如买一些县城里的东西啊，打听一些关于各种方面的消息、乱七八糟的故事啊之类的。毕竟他不能离开，这么个两全其美的交易甚是不错。他靠着这个法子，问一些树妖花精们要来了许多种子，学着当年娘亲的样子，在他的“御花园”里种起了花儿来。不借助仙术法术，而是按时浇水施肥除虫，自然地让植物们生长起来。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日子，他过了十年。
而今日，便是个头了吧。
寻被候下了迷药，晕倒在了客栈内。
“只要杀了他，我就能离开这里。”
候心中这般念叨着。他的指甲顿然伸长，好好的纤纤玉手几乎快变成了爪子，像利刃一般的指甲架在了寻的脖子上。
寻那嫩白无暇的肌肤甚是纤滑，看上去毫无防备能力，就好像婴儿一样，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破碎开来。寻本就长着一副正太脸，特别是睡着了的时候，一呼一吸，都让人觉得那么可人，让看者不禁对其产生怜爱之意。
看着眼前十年未见的亲生弟弟，候竟有着一丝不忍。
这十年来，坐在这候君阁内，他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寻如今的模样。分别之时寻只有五岁，想必这十年来的变化定不会小。而当寻真正走到候的面前时，候才知晓，血缘这种东西真的是强大。无论岁月再怎么漫长，那副装载着血液与灵魂的容器及皮囊，终是不会变的。寻得长相依旧和十年前如此相似，和他们的父亲如此相似，就好像自己和娘亲那难以分舍的相同容貌一样，让人一眼便能辨认出。
可是尽管候一眼就认出了只身来到候君阁的寻，他却依旧自己欺骗着自己，拼命地告知自己的大脑“那不是他”，并把他当初普通客人一样，然后不间断地说着跑题的话，尽可能地让寻和自己都忘记宿命这回事儿，让他们二人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店主”及“客人”这一层面上。除此之外，就好像是漫漫人生中的一个过眼云烟，转瞬即忘。为此，候已经有了永远被困在这个客栈中的准备，而寻却仿佛是在刻意提醒着自己一般，竟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你这个笨蛋！”
“为什么……偏偏要说出来呢？”
“不然的话，我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自相残杀，是我们的宿命啊！”
“原谅我。”
“原谅我这个无法原谅你夺走娘对我的爱的家伙……”
“然后，”
“对不起了……” 闭上了双目，像是挣扎着一般，狠下心来，将那带着利刃的“魔爪”猛地刺向了没有防备能力的寻——
“咔！——”
豆大的汗珠随着候的脸颊落了下来，蓦地，睁开眼眸，喘着气，望着那个离自己只有二十厘米的弟弟，心里头依旧在纠结着什么。
他刺歪了。
那银白色的指尖仅仅是削断了寻的一缕头发，并深深刺入了寻身后的那张檀木桌子，足足两厘米的指甲陷了进去。——如果候刺中了寻，那么身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寻便没有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性了。
可笑的是，候偏偏刺歪了。
他凭借着自己的意念，在最后的一霎那，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没有刺入中心。
收手，候颤抖着，阴沉着脸庞,转身，轻抚广袖，扭头，快步向楼上的里屋走了去。一个人，单手扶着墙，似是感觉很难受。就像那种犯恶心的孕妇，正在扶着墙干呕吐。大口喘着气，试着缓和起了自己的心境。
待稍许缓和了一些，他直起身子，顺手拿起了书桌台上那面日常用的镜子，透过镜面，看着里面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不禁轻声讥笑了一声，自嘲起来。顿然，又露愁容。
“我到底，在做什么？！”
只要刺下去，他就可以摆脱等待的宿命，他就可以离开候君阁，离开这个地方，去一睹外面的世界。为了这一刻他苦等了十年，最终，却依旧没能下得了狠心。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可笑。
就像是一只狐狸好不容易抓来了几只兔子，准备过冬来吃。可当冬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却把那些兔子统统送回了家。到头来，两手空空。
突有脚步声，缓缓逼近。
“哥哥的话，杀了我也可以哦。”
轻轻推开房间的门，是寻。他静静望着眼前那个方才还想要杀手自己的哥哥，露出的却是满脸笑意。垂下眼帘。
“哥哥没必要和我道歉。所谓的兄弟，应该是互相理解、包容，哪怕被误会，也决不会对其产生怨恨的，不是么？”寻静静地说道，渐渐上前，一步、一步，踏着轻缓的步子向候逼近，面不改色，“让哥哥被困在这里，是我的原因，所以对于这样杀了我的哥哥，我也绝对不会产生怨恨的哦。”
停步。他现在离候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寻上前，握起了候那纤白细长的手，将那尖锐的指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淡淡一笑。
“哥哥怎么还不下手呢？”
在双手相碰的那一瞬间，候一惊，仿佛有一股寒流触碰了他的肌体，让他的内心瑟瑟发抖。一把甩开了寻的手，向后跌退了几步。他本以为寻现在应该还在楼下睡着，更没想到眼前的男孩儿会这般淡然地叫着自己哥哥，以及种种种种……候都没有做好一系列的心里准备。而所有事便已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硬生生地，一股脑儿全部涌入了他的生活之中。由不得她愿意与否。
然，缓解心绪，候又转移了话题∶“我在那汤中下得药，应该够十只大象睡上半个月了。”
“再厉害的毒药，只要不喝下去，就不会有事。难道不是么？”
“你……你早就知道我在汤中下了药？！怎么可能……”
“因为，我们是亲生兄弟啊……！”寻笑着，微眯着双眼，“我们是心灵相通的亲生兄弟，所以，哥哥的一举一动，我多少都能猜到些许。没想到，误打误撞，就正好猜中了呢。”巧笑颜欢。
看向那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候讥笑了一下。黑发黑瞳，他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小屁孩儿罢了，没有法术，没有无限制的生命，却是释怀了许多。眼前之人似是根本没有能与自己抗衡的能力，那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容，如此陌生，如此熟悉。
候想，他是没有那个下手的勇气与脸皮了。
拂袖，转身，背对着寻，冷冷而道∶“你离开候君阁，离开这里，忘记宿命，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饶你一命。”
其实，寻没死，候或许，是有那么一丝欣喜的吧。
“我和你，不再有任何关系。你做你的人，我做我的妖。从此，再无瓜葛……”
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之中，他念叨着“太好了”。
“往后，我们依旧……”
如此微弱与渺小。甚至都已经被他自己忽视。
“我们依旧，是存在于不同世界的人。”
然而再微小的存在，都依旧是存在的，不会因为被忽视，而从此消失。
“若有能再见面的机会，我们，将会是陌生人……”
他多少希望，他们从不认识呢。
“小寻最爱哥哥和娘亲了。小寻要长大，长得比哥哥和娘亲都大。我要保护你们。”
“你保护好你自己就行啦，我还不需要你这个小鬼来保护呢。娘亲也一样。”
“不行！我就要保护你！小寻要保护哥哥！”
“呵，傻弟弟。”
童言无忌，终抵不过时光与现实。
“你只要依偎在我的身后，就足够了。”
“我会看着你长大，保护着你，直到你寿命终了的那一刻。”
“不离，不弃……”
候虽是这么说了，但寻却好似完全没有听进去。拉开桌边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那般从容。却是没有丝毫想要走的意思。
他面前摆着一盘纯正的玉楼点翠，洁白的复式花瓣中包裹着一抹翠绿的花蕊，踩踏着身下的绿叶，独自生长着，一枝独秀。虽带着牡丹特有的尊贵之气，而眼前这一株，却是毫无妖艳之感，显得如此纯洁。
顺手抚玩着这株花儿，寻漠然道：“你的意思，是要赶你的客人走咯？”
“难道你还不想走？难道你想以你区区人类的一副血肉之躯来和我对抗么？这样做，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一些吧！”
闻之，寻讥笑了一下，带着些惋惜的神色观望着那朵儿玉楼点翠，随之，静静地合上了双目，薄唇微动，轻声而言：“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呢。”
“机会？”候疑惑着地将目光移至那正在站起的寻，似是不解。
“是啊！”言，不知何时，转眼，寻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嘴角微扬，露出了一脸肆意的张狂。
银光一现。
“呲！——”
一抹鲜血溅出，耀眼的朱红色洒向四周，却也溅到了那朵洁白的牡丹。花瓣吸收了血，艳丽的红晕向其周围晕染开来，直至整朵玉楼点翠，都被染上了一抹红色的血腥。
“杀了我的机会。”
隐约中，候听到，寻是这么说的。怔了怔，将目光看向自己胸前的半部刀刃，银白色的刀面上渲染着殷红的液体，正从自己的胸膛涌出，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至地面。候用尽力气地将头向后面的寻转去，有些哑然地望起了那年仅十五岁、黑发黑瞳的少年。不知何时，寻已拿出一把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候看见，他带着满脸的“歉意”，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这是我们的宿命。”寻默默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随之一个转手，将剑从候的身体里抽离，对于他的疼痛，只是闭上了那双眸，仿佛视而不见，“呐，我说。现在的你，一定很后悔吧？后悔着刚才，为什么没有把我杀掉。”
“没有哦。”候单手扶着桌子，奄奄一息，勉强撑起将要倒下的身子，淡淡地微笑着，唇色惨白，言语断断续续，“不杀你的……这个决定，我……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后悔过哟……”
沉下脸，寻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是很满意。念叨着：“为什么不恨我呢？你应该，是恨我的才对。不……你要是恨着我，该多好，该多好！……”
“是你说的，我们……是不该相互怨恨的兄弟……就像先前的你一样……没有杀我，就注定……注定了自己……有被杀的可能性吧……”
“我和你，才不一样！”
寻突地咆哮起来，手臂一挥，将木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全给打翻了，也包括那株被染红的玉楼点翠。
望了一眼那株花，候却是轻声叹了口气，神色黯淡：“花……是无辜的呢……”
“哼。”冷笑了一声，寻向候瞟去了一个白眼，“我可没有哥哥你这么善良的心。我们，不一样！”
“没错，我只是个人类。不像哥哥一样，天生就有着可以令人畏惧的法力。可是，我也从爹的身上，继承了另外一个东西，一个身为人类所拥有的东西。”
“那就是残忍！”
“现在，统治着多数大陆的，是人类，是这种毫无法力的生物。而妖，却只能远居山林，远离人烟。原因便是，比起动物和妖，人类有着更大的野心和欲望，他们可以为了目的不惜手段。就好比你和我一样。”
“呐，哥哥，你知道么？”
“娘亲，是我杀的啊！……”
“就像现在，杀死你的我……是我……亲手将尖刃，刺入她的身体……用这双满是血腥的手，将娘亲，杀死……！”
“这样子的我，怎么会和哥哥你一样呢？”
我才不会希望，哥哥和我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