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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梅棋之约启前尘 ...

  •   西陵山的初夏比起其他地方来,更显清凉温润。

      本该早已凋谢的桃花此时却热闹地盛满了山里的枝头,微风轻轻一拂,就能看见漫天的粉白粉红洋洋洒洒地落下一片。

      风琦玉看着面前这一盘黑白,眉头微拧;而我则优哉游哉地举目四望,满足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初夏奇景。

      “这一局,我输了。”半晌之后他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正常。”我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打开折扇,遮面低笑。

      “自和你定下棋约以来我似乎还未曾赢过,这也能算作正常?”风琦玉苦笑,随意束在身后的乌发不知何时已被清风吹散,和着零落的桃花瓣儿轻盈舞动。

      “哈哈,出世如你者竟然还在乎这等胜负?”我起身,随手折了一树桃花小枝递去给他。

      “即便出世我也还算是个凡人吧,子瑜。”接过桃枝重新将乱发束起,风琦玉转身拿起身后的酒坛放在了桌上。

      我无意间扫到酒坛上刻的小字,眼神便刹时一亮。

      “无素的清雪酿……”我话语未尽,风琦玉却已然明白了我肚里的馋虫蠢动。

      只见他利落地拍开坛上封泥,伸手挽过桌边的青瓷碗便倒了满满一碗递给我。

      我也不客气,接过碗来便是一口干尽,半滴不剩。

      “无素的酒当真是越喝越醇!”犹自感受着唇齿间的清香四溢,我由衷赞叹。

      “那是自然,谁叫她是秦无素呢。”风琦玉亦小抿了一口杯中之物,笑意盎然。

      秦无素,江湖人尊称其为“铸器国手”。但凡武器,无论是刀枪剑戟棍棒鞭还是笔扇刺针暗器之流,只要是能够叫得上名字的武器她都会铸,而且还铸得是一等一的好。但江湖上人所不知的是,这位绝色倾城的女铸器师还有另一项拿手绝活,那便是酿酒。

      不过无素的酒似乎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们这帮亲朋好友在喝,大家好像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既是少告诉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抢酒喝——毕竟无素的清雪酿是依仗春天的桃花露水酿造而成,数量极少,我们每人每年至多也就能喝到个一坛有余两坛不到的样子。

      “阿玉,这回你竟连无素的清雪酿都拿出来了……莫非你是打算请我去杀武林盟主顾飞琼?”放下青瓷碗任他再斟满第二碗,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出言问到。

      “要杀顾飞琼我决计不找你,想来曼荼罗教的墨教主肯定乐意之至,还不用我祭出这坛清雪酿。”风琦玉也顺着我的话开了个玩笑,但他眉宇间的黯然却消之不去,“——子瑜,我想请你替我送一封信。”

      “情书还是挑战书?”我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

      “这很重要吗?”风琦玉苦笑一声,看向我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自然重要,我得搞清楚这信究竟要送给谁。”我神色一正,义正言辞,“而且,我也想看看闻名天下的‘梅棋公子’风琦玉究竟只是个偷香窃玉的伪君子呢……还是个敢爱敢恨的真小人。”

      “子瑜,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里根本就没有夸赞的成分?”风琦玉苦笑更甚。

      “非也,难道你不觉得‘真小人’一词已经道尽了我的夸赞敬仰吗?”我“唰”地一声打开折扇,以扇掩面,低声轻笑。

      风琦玉闻言不禁摇头,轻叹一声却未发一语。

      ——风琦玉自然不是个伪君子,但他更加不是个真小人。

      关于风琦玉三年前的退隐,江湖中传闻不一:有人说他是因为当年与“狂影”蔺千机一战落败而心灰意懒,索性退隐山林修身养性;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与陆府千金陆辞心的爱恨纠葛而看破红尘,于是寄情山水不问世事。

      但知晓个中因缘的人却一致断定,这不过是一场因着“错过”而酿成的遗憾而已。

      当年风琦玉与蔺千机约战洛水之滨,胜负分晓之时江湖却蔓延开来风琦玉战死的流言;时值陆家当家陆明远重病涉危,陆家不得不摆擂设台广邀江湖豪杰,欲借此为陆辞心觅得良人并支撑陆家家业不至败落。

      对于家族决定陆辞心本誓死不从,因她早年与风琦玉已私定终身,决意非风琦玉不嫁;但随着风琦玉战死的消息传来和陆父病情的加重,出于家族责任和为人子女的孝顺,陆辞心最终含泪同意了摆擂招婿这一安排。

      而就在陆辞心嫁给擂台胜出者君坤的第二天,风琦玉却尘土满面气喘吁吁地策马冲进了陆家大院。

      然而此时,一切尘埃皆以落定,无可挽回。

      “阿玉,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还能微笑着祝福他们然后从容地转身离开。”我叹了口气,慢慢合拢折扇,“你明知辞心自始自终都心系于你,你也没有一刻不把她记挂在心——要是我的话,当年肯定会不顾一切她带走,哪怕身后将是那帮所谓武林正道的好事者们无边无际的谩骂和追杀。”

      “子瑜,我从来不把谩骂和追杀放在心上,可是……我必须把她的名声放在心上。”风琦玉拿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一碗,猛地一饮而尽,“陆家千金出嫁第二天便与人出逃?呵……你能想象从今往后她将背负着一种怎样的负担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那退而求其次,我替你杀了君坤,然后你带辞心走。”我微笑。

      “子瑜,如果这是我要的结果,君坤便活不到今天。”风琦玉也笑,他的眸子里已经弥漫开了一层雾气。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打开折扇接住一枚徐徐飘落的桃花瓣,我又好气又好笑,“辞心是爱你的,爱到什么地步你比我清楚;为什么你会觉得她会因着这虚名而放弃和你在一起呢?你说你在乎她的名声,可你有没有在乎过她的心?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也许当年你只需要伸出手,你们这三年来的相思煎熬便早已不复存在!”

      风琦玉闻言,瞬间愣住。

      半晌,他忽然仰天大笑。

      我则冷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只抖落了扇面上的那枚花瓣。

      “子瑜,要是我当年有你一半的直率,我与辞心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风琦玉慢慢平复笑意,语带感慨。

      “我还期望自己当年能有你一半的谨慎,也不至现如今落到这般下场。”对于他的感慨,我不置可否。

      “怎么,到现在你还没有当年那位小娘子的半点消息?”也许是解开了自己的心结,风琦玉话里竟然开始有了些调侃的味道。

      “说起来,我干嘛总为你和辞心操空心啊?”瞪他一眼,我以扇掩面遮去脸上不耐,“——明明是我比较痛苦,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都找七年了却还是没见着半个影子。”

      “哈哈……果然一说到她你就坐不住了么。”风琦玉看了我半晌,竟然还愉快地笑了。

      “废话,要是当年你可能因为一句话而误了另一个男人的终身,你能坐得住吗?”我继续瞪他。

      “其实我一直对你们当年的情形很好奇,你那时不是着女装的吗?”风琦玉兴味盎然。

      “虽然当时我着女装,但劲装乍看之下本来就难分男女。”一想起当年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暗自恼火,“归根结底……还不是三哥惹得祸!”

      七年前的七夜谷一役,无论是从年岁上还是武艺上讲我其实都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那时我却真的由着自己性子而偷偷跟在长辈们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现场。

      那年我不过十一岁,对于战役中谁对谁错根本没有概念,只是单纯地凭着个人好恶而出手救人——杀人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是救人。

      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在无边的杀戮当中遇见了……她。

      那时,她正被一群看似名门正派的男子围攻,如绸缎一般的乌发四散开来,精致俊秀的漂亮脸庞在乱舞的黑发中更为显眼;更特别的是她的眼神,明明身处绝对的劣势却依然清澈明亮,仿佛即便身入地狱也无人可以夺走她的信念与希望一般。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眼神,我便义无反顾地冲进战团与她并肩且战且退,最终在众人愤恨不甘的目光中迅速隐入了山林。

      当时情势危急,我见她受伤便将她安置在了一处隐蔽的树丛里,然后起身准备去引开追兵;她抓住我的衣服轻轻摇头,眼里满是不愿与焦急,而我只是回头对她笑了笑。

      “相信我,没事的。”我摸了一下她的头,然后拿开了她抓着我衣服的手,“——等我回来,便嫁给我吧。”

      结果我自然是没能再回去,因为我跑到半路就被我爹撞见了;他逮住我后自然是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然后便将我丢给别人强制捎回了家。

      直到憋了半个月我才将这件事说与大哥听,等他追着三哥打遍了整个千雪山庄后我才知道,原来“嫁给我吧”根本是男女之间的求婚之词——在此之前三哥一直都告诉我这是结交美人的必说之辞,想要美人长留身边就必须得这么同对方说。

      “想来那位姑娘也是流年不利,竟然遇上了我。”揉揉额角,我忍不住长叹一声,“而我更是流年不利,竟然摊上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哥。”

      “封三哥也是性情中人,他那么教你也并无恶意不是。”风琦玉咳嗽一声替我三哥开脱,可我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在拼命忍笑。

      “阿玉,棋局终了酒也喝过,我就先告辞了。”我看他一眼,立刻便站起身来。

      “子瑜,难道洒脱如你者竟也这般小心眼的时候?”风琦玉没有拦我,反倒继续微笑。

      “谁叫我也是个一等一的凡人?”知他是故意用我的语气调侃我,我便也用他的语气回了他,“——我得先去趟醉笑楼,因为五月初五我要赶去洛阳,时候迟了便赶不及去见墨雨殇了。”

      “五月初五……难道是?”风琦玉想了想,似是想起了什么。

      “瑟瑟的准夫婿终于被她的准公公放出了家门,我这个做四姐的自然该去领准妹夫回家。”我眨了眨眼,忍不住轻笑,“不过我很好奇,洛天锦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锦瑟姻缘’不知不觉也到了该履行的时刻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风琦玉叹了口气,莫名感叹。

      “老人家,你便慢慢在此伤春悲秋吧,我不奉陪了。”弯身拿收起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我转身便走。

      “子瑜,信!”见我真的要走,风琦玉连忙唤了一声。

      “说吧,情书还是挑战书?”我于是止步,回头。

      “都不是。”他笑,这次的笑里满含着释然与平静,“请等我半柱香的时间,我重新写一封予你——子瑜,务必替我将这封信当面交到辞心手中。”

      “你放心,天下间还没有我玉辰公子封子瑜办不成的事。”看出了他的变化,我不禁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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