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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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盛夏的知了不断的鸣叫着，又是一个灼热的夏季。
老人拿着草扇走到院子门口的大树下，在那把已经摆放了几十年的、几乎和这颗树龄相同的椅子上坐下。
树荫似乎赶走了一部分热意，但还是有股闷闷的气息挥之不去。
老人摇了摇扇子，耳边随着扇子的摇动起了阵阵柔和而凉爽的风。
他笑了笑，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身边的另一把椅子。那椅子的主人已经几十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但这把凳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似乎在等待那主人归来。
那张椅子的主人是一个兵。
很普通很普通的兵，和老人自己一样。
老人从宽大的裤袋中摸出一枚荣誉奖章。那并不是他的，而是他的那位战友——也是最好的好哥们儿的。
老人虎摸着奖章，微笑着，带着自豪与怀念，却没有悲伤。
透过那枚奖章，他依稀可以感受到昔日战友的音容笑貌。记忆中的年轻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但那身为国而战至死不渝的军人气质却十足鲜明。
两人都没有料到，在老人因战伤而失去左腿而退下战场之后，那场送别，竟成了两人最后一面。
从此便再也没有联系。
——他那昔日战友，只留给老人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回忆和这一枚小小的奖章。
二、
临近傍晚，夕阳已经缓缓朝着地平线下落。
许是那透过茂密树叶斑斑点点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太过温暖，老人摇着扇子的手渐渐变得缓慢，然后缓缓闭上双眼——和往常一样，他喜欢在这时候小憩一会儿，然后他的养子便会来这里寻找他，喊他回去吃晚饭。
老人没有娶妻，他是个从战场上退下的伤兵，长年累月的作战也使得他的身体带着不少的后遗症，而在退下战场之时，他已经四十岁了。
他回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村落，而整个村的年轻姑娘们都看不上这个又老又残的老兵。
老人却也不在意，便就这么独自过了下去。但或许是过于无聊，他在某一天，捡了一个孤儿回来，利用那些当兵时候积攒下来的微薄的钱将他养大。
老人将孤儿当做自己的儿子抚养成人，而令人欣慰的是，养子很孝顺。
傍晚的夕阳很温暖，迷迷糊糊间，老人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血流。
一个年轻的士兵倒在尸体堆中，听着耳边的喊杀声。他的左腿被手雷炸飞，血流如注，遍体鳞伤，气息微弱，但却还顽强的活着。他望着某一个方向，瞳孔已经微微扩散开来，但却还是充满了执着。
直到耳边的喊杀声完全停止，战场上只余下了那股浓浓的血腥与硝烟味，不知道是被血还是被汗水亦或是硝烟模糊了的视线中，一个身影终于出现。
他在尸体堆中扒拉着，或许是久寻不到想要找的事物，他的动作逐渐变得疯狂。
士兵被压在了尸体堆下，已经虚弱到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距离他只有数十米的战友向着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寻找而去。
士兵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犹如蚊鸣的声音，这几乎就是连士兵自己也听不到了，但那个疯狂的在尸体中扒拉着的男人却猛地停止了动作，朝着士兵走来。
他毫不犹豫的拉开了盖在士兵身上的尸体，然后颤抖着双手将士兵抱出，匆匆包扎完伤口，甚至说不上一句话，便抱着士兵冲往营地。
身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听着战友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士兵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贴着对方的耳朵，费力的吐出细若蚊呐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对方笑了笑，回道：“有我在呢，放心。我就知道，你一定在等我。”
三、
晚餐是简单的咸菜白饭，但对这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少来说，却足以填饱肚子了。
“老爹，今天听村长说，台湾和大陆通航了。”嘴里还含着饭粒，年轻人含糊不清的说着，“老爹，你有朋友在台湾么？怎么这么关注那儿？”
“没有，只是身为一个老兵，对于这种国家大事即使再也出不上力，却还是多少想关心一下啊……”老人擦去了年轻人嘴边的饭粒，宠溺的笑道，“都这么大人了，怎么饭还是会吃到外边，小心和老头子我一样，没有姑娘要。”
“老爹这你就是瞎担心了！今天我送了丽娟几朵花儿，她可是没有拒绝呢！”年轻人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老人呵呵笑道：“那你可要加把劲，不要像老头子我，都一把年纪了，却没有老伴儿相伴。”
年轻人听了，却是异常认真的说道：“还有我在呢！老爹！”
老人愣了愣，最终却是笑了笑，在年轻人的抗议中拍了拍他的脑袋。
儿子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像当年的他了啊……
老人看着哼着家乡民谣收拾碗筷步入厨房的养子，思绪再次飘飞，直到年轻人离开厨房，呼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
老人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对着他安抚的笑了笑，心里却是感叹：果然是老了啊……
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个夏季也走到了尾声，与往常相比，她并没有什么特别。
老人照旧拿着扇子，躺在树荫下乘凉，他摸了一把裤袋，没有摸到那熟悉的金属质感，这才想起将它忘在了家中桌上。
关于战友的下落，老人并非没有去寻找过，但却一直毫无收获。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也不再做徒劳的努力，只是有时会感叹：早知道那次分别会是最后一面，就应该……
老人叹了口气，忽然间却是没有了小憩的心情。
他看了看天色，到了晚饭时间，便起身打算回屋。
没走几步，他却和前来寻找他的年轻人遇上了。
“老爹，刚刚村口有个人指名想要见你。是个陌生的老人，我将他带到家里了。”
儿子的话使得老人一愣。
他搜索了一番记忆，他并没有和他年龄相仿的熟人会在这时候来看望他。
那些老伙伴们，多半已经躺入了墓土，也只有他这个明明是伤病号的老骨头，却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带着疑惑，老人走向了家。
步入屋内，入目便是一个虽然年老但却依旧透着军人才有的英气的背影。
那个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熟悉到令老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了身子开口了，嗓音沙哑中透着一股笑意：“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带着它。”
——他的手上，是那枚荣誉奖章。
老人仿若被雷劈中，竟是看着眼前那饱经风霜，满头白发，却仍是一脸不变的笑容的脸，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方朝他走来，抚摸着他同样花白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皮肤，却忽然说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老人愣神的看着掩面依稀带着熟悉神色的面容，最终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如当年。
“老伙计……下次，我可不会再等你了。”
“啊，没事。反正我也不会再离开了，相信你的儿子也不会介意多一位干爹的吧……”
“想占我儿子便宜？没门！……”
面对面的两人仍如当年一样斗嘴，环境仍是那个小村落，不同的是，当年的两个少年，现在俱都白发苍苍。
但有些事情，却永远不会改变。
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就好比有些人，注定无法替代。
五、
夕阳完全落下了山沟，远方的风掠过群山，微风荡起了小屋古旧的布窗帘。
夜晚来临，寻常的一天终于过去。
年轻人打着哈欠关上了老人卧室的窗，随意一瞥在望见简陋的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位老人脸上那淡淡的笑意时，不由自主的跟着微笑了起来。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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