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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冷月如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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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四年 太原府
我进香完毕正欲返家。从双塔寺缓缓而出,带了巧哥,兀自出神。便听见一阵马蹄之声,随声望去,却见卫麟正往此间赶来。不禁微微带笑,等他下马,便上前一步。
“我这便要回去了,你又过来做什么?”说着,伸手替他擦了擦汗。只见他面色略红,上来握住我,拉了我便往车里去。缰绳顺手递给了车夫,让他栓在车后便和我一同上了车。略略坐定,马车便缓缓驶开。
“我见你这半日都没回来有些放心不下。这些日子你总不平静,今儿个可好些?”
“我没事,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八爷已经……了。你……”话未说完便被他轻轻搂入怀中,靠在他胸口,只听闷闷的声音传来:“你放心,八爷虽对你我有恩,也已经报完。我既然离开那地方,自然是不会再回去了。何况现如今,谁又想的起我来。”
“我不过是多想了些,如今大局已定,可那人是有仇必报的,也不知道八爷……”顿了顿,抬起身来看着他的眼,“只是不知他以后会怎样,我……”“我知道。”他也定定的看着我,复又搂了回去,便不再说话,只用右手轻轻拍了一下,仿佛是让我心安。
我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突然想起了,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我们什么时候把巧哥的终身办了?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也闷笑着说:“郭斌那孩子你看着怎么样?他对巧哥也是不错的,人也老实。至于家底虽不是富贵,平常生活也算过得去。只是你身子弱,身边有巧哥跟着,我放心些。”
“若是因为我耽误了她,那可是我的罪过了。总要巧哥自己也愿意的好。等回去我细问问。这件事情了了,你陪我回趟家好么?”
“好”
……
正说着,车突然停住,“老爷,夫人。衙门口的道儿给堵了,咱们得绕道走了。” 我掀开帘子看了眼,府衙前围了不少人,想是朝廷有什么告示贴了。于是对车夫说:“那就绕道走吧,掉头的时候小心些,别磕着人。”“哎!”
回到府中,有人来报有客求见,便匆匆前去迎客。这几日他的行迹奇怪,问他,他只说是镖局事杂,却又不肯细说。
待他离开后,我嘱咐巧哥前去探看来客,巧哥回来却带来另一个消息。今天贴出的那告示,居然是将允禩改名阿其那,其子弘旺改名菩萨保,允禟改名塞思黑,历数其四十大罪状,昭告天下。
顿时惊坐榻上,他那样的人,怎能受的了如此大辱?思及此,泪如泉涌。一直以来都告诉自己,他会好起来的,那位即位后,虽是起伏沉沦,总还留有几分余地。总是对自己说,或许那位念着那时的承诺会顾及些,不会赶尽杀绝。
原来是自己痴了。那位怎么会容许他活在世上!年初的圈禁,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发这诏书,分明是想要逼他自绝。
怎么办?如何办?
心思几转,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妥善的办法。只急得满屋子乱转,坐卧不宁。他会客回来,见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我道总归是瞒不住你的,八爷如今这样的情形怕是不好。前些日子魏姜来了。明日我便要进京一趟。行装我已经打点好了,只不知如何和你开口。”
我心中又是一恸,赶忙抓住他的衣袖,急声问道:“你们打算做什么?莫不是?莫不是要……。不是说好了,不再管这些事情么?”
他伸手将我搂住轻轻一叹:“我总要救他出来不是?”一句话,我便无言以对,是啊,我们总是要救他出来的。
“这些时日,你就是忙着这些了?”
“是,疏通打点的事情魏姜已办妥,我只需将八爷救出,自然有人接应。不会出岔子的。我的功夫你该放心。”
“我是知道,可那毕竟守备森严。我知道你心里是下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你只记住:生一处生,死一处死,别丢下我。”
他看着我,轻叫了一声:“梦汝你……”,把我搂进了怀里。这一晚,他竭尽全力调弄我的极限,我也极力逢迎,于颠峰处尝到一丝哀伤。
次日天微亮,他便起身,我撑起身替他整理好衣装,送他至门口,只听他在耳边轻薄:“看来我要老了,你居然还能起身。”轻轻白了他一眼,“还这么没正经,当心人听见。”继而轻声说道:“此去凶险,万事务必小心。”他轻吻了我的嘴角划到耳际“信我,等我回来。”我用力一抱,压住眼底欲出的泪,用力的点点头,说了声:“去吧。”转头往回走,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只听身后石板路上马蹄声碎,渐行渐远。
五月中
时近初夏,天气愈发燥热,卫麟前日托人带来口信,说其一切安好。我自知此事也是急不得,强自振作。每日里,翻翻坊间传奇脚本,不再出门。
这几日频频见到郭斌,心下暗笑:可是急了。
今日郭斌又至,不禁出言取笑:“近来想是世道不好了,生意不好做了。”只见其愣了愣,答道:“生意还好。”我和婉儿对视一笑,一同向巧哥看去,婉儿笑道:“真是个老实孩子。巧哥你好福气。”羞得巧哥扭头便走。郭斌刚想一动,又止步。红着脸请辞。留下我和婉儿哈哈大笑。
晚饭时分,我唤巧哥来问:“郭斌这孩子人挺老实,我和卫麟看着好,心想着你也是个有福的。现下婉儿已经有靠,我担心的也就只有你了。只是姻缘这事,总要两相情愿才好。你若不情愿,或是心里有中意的,只管说。”
听了这话巧哥起身福了福,正色说:“姐姐,您替巧哥着想,巧哥不是那不知高低的人。只是姐姐,白哥丢下您走了,您是不说什么,巧哥心里还堵着口气要陪着姐姐一辈子。现在若是我也走了岂不是同白哥一样忘恩负义。巧哥不走。”
我略有些伤感,白哥在他那里还好么,现在这样的情景,她会如何?路是她自己选的,虽说要自己承担,总是有些挂心,毕竟是当作妹妹的。
见我沉默许久,巧哥轻轻探了探:“姐姐。”
听她出声,我忙抬头,撑出一个浅笑:“巧哥,怕是你对白哥有误会了。当初她走,是我许了的。若因为我误了你们的终身,是我的错,那你才是真的陷我于不义。你认我做姐姐便听我的。有你卫大哥在,你不必操心我,横竖有他顶着。我想你若愿意,这事还要早些办才好,如此一来,我才安心。”
“姐姐……巧哥,知道了。但凭姐姐做主。”神情间还是有几分不愉。
我伸手把她拉近,“你们能过好,就是我的心愿。若你一直如此,让我挂心,你就比白哥还让我伤心了。”
“嗯。”
次日,我着人唤郭斌来,道:“我将巧哥交托给你,从此后,可要对她不离不弃,不管富贵还是贫贱,都要相互扶持。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不论如何,不准纳妾,你可依了?”郭斌听了喜不自胜,自是连连应允,我同郭斌商议下月十八便是吉日。郭斌便告辞回家筹备。一应准备忙的昏天黑地,我也每天倒头便睡,不想其他,只待黄道吉日。
六月十八一早,巧哥拜别,我托她起来,对她说:“从今后,好好过你们的日子,须知平淡是福。今后不管我家里有何事,皆不要管不要问。出了门,从此再无瓜葛。切莫惹祸上身。”不待她多想,“去吧!”只听院内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巧哥哭啼啼的上轿走了。落得满地鞭炮碎屑。
我笑了笑对自己说,了事了事,这下子无牵挂了。
卫麟走了也有两个多月,虽说前几天带了口信,而且也没什么大事传出,可心里总归是七上八下。自他出门那天起,我便打算好了要跟了去,只是家里琐事未了脱不得身。折腾了这么些天,总算可以走了。
第二天清早,我把家里一切交托给婉儿,镖局的事情留给了婉儿的夫君保忠,换了布衣,拿了银票,雇了辆马车,孤身前往京城。
十年了,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来。谁曾想,兜兜转转几翻始终不能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