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程》陆青欢

1、第一章

　　“谢清萧。”
　　她无数次地听到这个名字。
　　仿佛经过了亿万年之久，在一片厚重得化不开的迷雾中浮浮沉沉。每一天、每一天的，或者说，她根本不清楚“天”的概念，就像一缕幽魂，茫然地飘荡。
　　在广袤的天地间，有一个清冷的声音，透过重重阻碍，仿佛就在她脑海中响起一般——
　　“谢清萧。”
　　她不知道谢清萧是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剩下了一点点的意识，听着这个清冷的声音，慢慢的，徐徐地重复那个名字。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不一样的话。
　　那个声音说。
　　“谢清萧。你睡得太久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光亮。
　　她向那团光亮处飘去——

　　“你醒了。”
　　是迷雾中的那个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黄色的幔帐，坠着嫣红的流苏，绣着浅粉的祥云飞凤。屋里洋溢着暖暖的感觉，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药香。她一时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她侧过脸，一个黑衣的男子站在她床侧三步处，静静地看着她。
　　男子冷峻的面容有一丝的释然，他撩起衣摆，单膝向她跪下：“公主，谦之已候多时。”
　　“你叫我什么？”她微皱起眉，声音沙哑。
　　“公主。清萧公主。”
　　她楞住了。原来那个“谢清萧”，就是自己……或者说，是这个身体的名字。她所仅有的，只有那一段飘飘荡荡的记忆。她是谁，从哪里来，她都不知道。
　　她抿着嘴想了好一会，斟酌地说：“抱歉，我不……”
　　“殿下。”谦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殿下沉睡之前，曾让属下将这封信在殿下醒来后，交还给殿下。”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信，拆开来。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清隽毓秀，却洒脱飞扬的字来。
　　信上只有三句话。
　　“你叫谢清萧，大胤的公主。他叫傅谦之，是可以以性命相托之人。你要前去蓉皖和亲。”
　　她茫然地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问面前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曾经历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决定将它们忘记，故服下失忘，令属下在此恭候。”像是排演过很多遍，傅谦之抬头看着她，没有丝毫迟疑地答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萧儿……萧儿……”半掩的门被猛地推开，一身浅绿长衫的男子逆光而立，目光灼灼地向她看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他掠至床沿坐下，执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男子眉目俊朗，有独霸天下的傲气，一看就是那种站在高处的人。他束着简单的发髻，其余的都披散开来，慵懒却不失贵气，眉宇间浓浓的忧心，让她心中一痛。
　　有两个字，一直悬在嘴边，终于逸了出来：“……皇兄。”
　　男子眼睛忽然蹦出强烈的光芒：“你记得？”
　　“我……”她停住，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脱口而出……”
　　“无妨。”他闭了下眼，睁开时，又是盈满了笑意：“我叫谢清和，是你的哥哥，谢清和。”谢清和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你的事情，母后都还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任性的丫头，这回看你可怎么收场。”
　　她皱起了眉头，抽回被谢清和握住的手，冷冷地看着他：“我想你弄错了，我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谢清萧。我对你们所说的都一无所知，你们找错人了。”
　　谢清和却笑着摇摇头：“你刚醒来，还是赶紧歇着吧。我让御膳房煮了些清淡的吃食，一会喝了药，让谦之给你挑拣着吃些。你可是醒了，把这几天受的罪都补回来。”
　　她知道说什么谢清和都不会信，索性转过头，身子朝里，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被褥中传来她闷闷的声音：“那我休息了。”
　　谢清和楞了一下，失笑道：“倒是孩子气许多，这也算是好事。”
　　“等下。”她的脑袋从被子里冒出来：“把屋子里的暖炉全部撤走，太热了。”
　　“殿下……”傅谦之刚一开头，却被谢清和拦了下来：“如此，晚上可有得萧儿受的了，你可想仔细？”
　　“我不是谢清萧。”
　　谢清和也再不搭理她，叫了傅谦之就出去了。

　　那个女子一身绛红的华服，翠环玲珑，朱钗摇曳，背对着她，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眺望皇城的街景。
　　她身旁站着一个玄衣男子，衣服上用金线栩栩如生地秀了张扬的游龙。那人转过脸，眉目间是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萧，若能以此短暂一生，换得兄长一世太平、母亲享乐终年，天下归心，百姓乐业，大胤国运昌盛，则无憾矣。”
　　“蓉皖是否去得，不在萧愿意与否，而是势在必行。”
　　“萧只求皇兄能比萧长寿多年，将萧之骸骨带回大胤，寻一处山水美景安放。”
　　她看见那个男子的眼角，落下了泪水。他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她却无法听清，只觉得巨大的痛苦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喘不过气。她想上前，脚却生了根，无法动摇半步。她用力地搬着自己的腿，从脚底传来的剧痛流入了四肢百骸。
　　低低的呻吟溢出嘴角。
　　突然，光芒大盛。
　　“殿下，惊扰了。”
　　清冷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猛地睁开眼睛，傅谦之提着一盏灯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从他身后进来了一大批宫婢，每人手里都持着火炉炭盆。她这才发现，膝盖以下钻心的疼，用手触碰早已没有了知觉。
　　傅谦之向这里望了一眼，快速走过来，放下了她厚重的床帐。她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冒犯了”，然后轻轻掀起一小片床帐和被子，紧接着，远远不断的暖气从脚底升起，痛苦减轻了许多。
　　而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感受并意外地贪恋着这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