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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菊花残 满地霜 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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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风吹散鬓角发丝,正午的日头被飘来的一大片云朵遮掩,带来片刻凉爽和畅。纳兰若有些不耐地拉了拉衣领,扯扯吹乱的发丝,微微闭了眼,猛吸一口还带着初春草叶味道的空气后,才张开眼,打马走进山林更深处。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静日子,丞相不再发威,沐轻云也着实乖顺了不少。她漠无表情地看了看四周高大的树木,以及被枝叶所遮掩着的狂奔着享受狩猎带来的快感的贵族们,自嘲似的笑了笑,任谁也不想这时候被拉来满山乱跑。
马蹄的声音响在更悠远的山中。飞鸟惊起,扇动翅膀,慌乱逃窜。一声呼啸,响彻天地,打断了她的遐思。抿唇,她冷笑着环顾四周,高大的灌木,郁郁葱葱的枝叶遮天蔽日,显得愈加幽静深邃,一如她浓黑的眼眸。从马背上跃下,一手狠狠拍了下马屁股,受惊的马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她一直都没有想过,其实狩猎也是可以有奇遇的。比如现在,纳兰若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拉弓搭箭,用尽全力,骤然,离弦的箭急速飞出。在她对面,赫然出现的是一只体形庞大的老虎。箭虽然力道十足,但还是被老虎的长尾甩开了。
见弓箭只适合远攻,而不适合近搏。丢了长弓,从怀中摸出匕首。急速奔跑,借力于树干,飞身一脚正中虎头,翻身跃上其背,匕首迅速的刺入老虎的天灵盖,顿时鲜血直冒,迸射了她满脸。老虎吃痛,疯狂的嘶鸣挣扎,将纳兰若从背上摔了下来,力道太大,纳兰若不得不借着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勉强稳住身体,人未站起,老虎已奔至,大张着血盆大口直要将她半个头要下来,纳兰若无奈只得徒手抵挡。
双手抵着老虎的血口,咬紧牙关,硬是让老虎未尽分毫,但双手早已被鲜血染红,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老虎的。用尽全力一推,身体借力向后一翻,险险地避开了虎口。此时,老虎白色绒毛上全是红色的血液肆意流淌,染红了眼睛,看起来愈加恐怖狰狞,它长啸一声,猛力扑上来,似是做最后一搏。
纳兰若也不去避让,手中匕首紧握,大吼一声,硬是直直的插进虎口,虎牙狠狠地咬进肉里,血肉翻飞,可她仍是面无表情,双眼冷凝,右手在虎口里一阵翻腾,让匕首刺穿老虎的咽喉,从咽喉下划至胸部,腹部,直将老虎生生剖腹,殷红色的血流了一地。老虎睁大了双眼,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未闭眼,口中还咬着纳兰若的半截手臂。
此时,她已经声嘶力竭,也不去管已经痛到麻木的右臂,整个身体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仰面,天空中阳光渗进森然的树林,点点光斑映在脸上。纳兰若只觉得痛快,自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压抑就是压抑,难得能这样痛快的打一场,种种烦恼一时间皆烟消云散。
纳兰若是被人抬着送进王府的。而咬住右臂不放松的虎头也是在三个人的协作下,才从让她的胳膊解脱出来。当时,替她上药的大夫手一直抖个不停,似是被这场面给吓着了。当然,若是其他人想来也会害怕。毕竟让谁面对一只硕大的瞪大双眼的虎头也会被吓到,更何况还有那条血肉模糊的臂膀以作前车之鉴。
这一战使她在京城又一次成了关注的焦点,谁也没有想到以前那个懦弱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竟然徒手杀白虎,真真令人震惊。
明窅来看她的时候,正是她伤后第四天。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调侃,“这么大的狩猎场,唯一一只白虎怎就偏偏让你小子给遇上了。可真是老天开眼啊,徒手搏白虎的感觉怎么样?”
白虎皮毛被人专门剥了下来,如今便摆在大厅最醒目的地方,象征着荣誉,同时,也是警示。她知道至此纳兰若已真正走入众人的眼中,一举一动无一不在他人的视线中。更何况那只白虎出现的地方如此蹊跷。
看来她必须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明窅走的时候,天空已有夜色朦朦胧胧的笼罩下来。
沐轻云有些犹豫的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本来他是打算下午的时候过来看望,不巧那时王爷有客人。既然错过了,他就不打算过来了,更何况本就无他什么事,偏生青枫一个劲地跟他说什么,伤得有多严重,如今刚刚苏醒,作为王夫就算是不受宠在礼节上也该去探病,不然外界又该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云云。
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流言,可杀人于无形。
如果不是因为青枫的话,他怎么会来看一个讨厌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侍卫打开门,见到来人,先是行礼,然后让开门口,好让他进去。沐轻云差点就掉头走了,奈何半只脚已踏了进来,现在再走恐怕不妥,只好往里面走。满屋子的药味弥漫,光是闻到味道,沐轻云就觉得舌尖涌上一丝苦涩味来,可他挑帘的一刹,正好看见,那人仰头面不改色的喝药。
这样子真是和她冷漠无情的外表相配极了。他忍不住在心里絮叨。
纳兰若冷眼瞥向沐轻云。沐轻云忙收了心神,表现出一点关切来,“王爷感觉如何?”
“……”她没有说话,眼神淡淡移开,落在桌上的茶壶上。
沐轻云也跟着看过去,愣了半天,才恍然想到此人刚刚喝了药,定是口中苦涩难当,需喝水压压苦味。倒了水,端过去递给她。她也不接,端着一双清澄琉璃般黑沉如玉的眼眸直勾勾的看他。他也疑惑地望着她。
这人怎么不接过去?难道不想喝?或者,莫非她是要他喂她喝?
想到这里,沐轻云顿时满脸的黑线。试探性的将手中端到她嘴边,纳兰若张嘴贴着杯沿,沐轻云只觉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可手还是下意识的将杯子缓缓往高抬,好让她喝到水。
沐轻云看着空空的杯底,一时两人都无语。纳兰若听了一下午明窅的唠叨,此时根本不想再废话,而沐轻云是一点儿没有探病的自觉,便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僵持了一阵,沐轻云抬眼见夜色正浓,便道,“王爷需静养,我就不打扰了,先下去了。”
“等等。”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沐轻云有些不解的偏头看过去,只见纳兰若眨巴眨巴眼睛,努努下巴,开始他还疑惑,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是一方小柜,柜上放着两个青色瓷瓶,打开瓶盖,淡淡的药味扑散。沐轻云先是愣了一下,转过身,拿起手中的瓷瓶冲纳兰若晃了晃,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东西拿了过去,递给她。
可纳兰若只是盯着沐轻云看,眼神清澈如水,倒影着沐轻云的样子。沐轻云皱眉,眨眼,咧嘴,“你不会是让我给你上药吧?”沐轻云的表情十分滑稽,带着几分怀疑,几分尴尬,几分无措。然后,纳兰若瞪着一双真诚的眼,点了点头,顺便将受伤的手臂伸出去,一副任你宰割的架势,这着实让沐轻云吃瘪。
沐轻云认命似的坐下来,小心地解开一层层的纱布,当看到那狰狞的伤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偷偷看了眼纳兰若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不免吐糟,这人明明受了重伤,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难道一点儿都不疼,还是她对疼痛的感知能力比一般人要弱。心里这样想着,下手都不免有些渐渐加重,将乳白色的药膏一点一点涂上去,直到半个手臂都涂满,他才微微抬头看了眼纳兰若,只见她额头上布满冷汗,可整个人还是保持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面色冷凝,定定的看着一本书。
原来这人也是会痛的,不然半个时辰了怎么会还在看同一页。想到这些,他有些心虚的赶紧低下头,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放得更轻了,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等整个伤口都涂上药膏,纳兰若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沐轻云刚刚是不是觉得很爽?”
“咦?没,没有,怎么,怎么会呢,呵呵。”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不可闻,沐轻云低着头,盯着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单说纳兰若本就没有生气,就算有,可她看到沐轻云这幅样子,所有的气也都消了。
“饿了。”
“啊?”
瞪眼。
“哦,我去叫他们传膳。”沐轻云赶紧走了出去,到了门外,连连拍着胸口压压惊,这人变脸跟翻书似的,真不好伺候。
纳兰若看着窗外那人匆匆离开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青枫皱眉,眨着一双水润的眼看着自家公子不停地变换动作,深锁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爷又说什么了?公子这样心神不宁整夜抱着本书看同一页,到底是为啥啊。青枫真是不明白,只不过去探病,却也能探出心事重重来。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啊?”沐轻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没什么事。你先去睡吧。”
青枫眨纯洁无比地眼说:“公子,你莫不是在想王爷。”
“怎么可能!”沐轻云矢口否认,像是怕被人看穿似的有些过于急切。
青枫眯着眼,了然的点点头,“虽然王爷脾气不太好,但是长得漂亮,又有胆识,比起一般文人墨客多了几分豪爽,比起舞刀弄枪的又多了几分斯文,嗯嗯,公子喜欢王爷这是很正常的,不用害羞,真的。”
沐轻云此时深深觉得无力,简直是在鸡同鸭讲。等到青枫终于走了,安静下来,他又不禁想起为纳兰若上药时的情景。听说她的右臂以后等同于废了,再也握不了重物,可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在她心里什么才是真正值得她在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