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子夜》hrwcaine

1、第 1 章

　　“朱迪丝·格罗斯夫纳！那就是她！”

　　波那比爵士说着手肘轻轻碰了同伴一下，两人同时睁大眼睛，微张着嘴唇，望向远处的景象。

　　一辆加长型的黑色劳斯莱斯停在夏尔特尔大酒店门口。

　　一名小淑女被经理恭送出来，没有戴帽，身着一件式样简单大方的长裙。发色犹如子夜一般漆黑，姿态端庄高贵，不愧是伦敦上流社会公认的英伦贵族千金典范。

　　迈着轻捷优雅的步伐，她钻进车子。

　　“那就是她！”波那比爵士又说了一遍。他压低嗓门，神秘地说：“她拥有千万身家，准备动用数百万元改造夏尔特尔，兴建一座意大利式歌剧院，扩宽游泳池，重新设计花园和舞厅，原来的房间半数以上都要拆除整修……”

　　“她会和纪神少爷一起把这里变成摄政王行宫。”波那比爵士的朋友说道。他是却斯特勋爵，一个精神萎靡的瘦子，话语中充满羡慕和嫉妒。

　　波那比爵士赞成，“是的，这是近年来整个欧洲的大事。他们两家很可能要联姻。”他对自己的消息灵通颇为自豪，又加了一句，“我敢打赌朱迪丝小姐这就要去哈利斯伯爵府邸。”

　　却斯特勋爵说：“与前任伯爵夫人完全不同。”

　　“前任伯爵夫人，罗瑟琳女士，她是一个早死的妙人儿。”波那比爵士同情地说。

　　“前任伯爵夫人入主哈利斯家族几年？”

　　“不过短短几年罢了。”

　　却斯特勋爵唏嘘一声。

　　波那比爵士得意洋洋继续说：“传说那位可怜的夫人甚至不是纪神少爷的生母。”

　　“邪门的哈利斯家族！”却斯特勋爵说。“你见过纪神少爷吗？”

　　“从来不曾。他的作风十分低调，一向深居简出。据说这是因为身体欠佳的缘故。简直就像电影描述的那样，不是吗？”

　　远处的劳斯莱斯发动了。却斯特勋爵用眼睛追随着朱迪丝的身影，喃喃地说：“我先前完全判断错误——看她的长相。金钱与美貌——太多了！像她这样富有的女孩子实在没有权利天生一张漂亮脸蛋。样样俱全，上帝未免太偏爱她了。”

　　[于夏尔特尔酒店餐厅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美丽的朱迪丝·格罗斯夫纳也在座。她与乔安娜·沃德伍德，温特显姆伯爵以及布莱斯先生共进午餐。大家都知道，朱迪丝小姐是梅尔勒·格罗斯夫纳和达芙妮·西奥多的女儿。她深得长辈宠爱，从刚刚逝世的外祖父希腊富商李奥波德·西奥多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这位英伦的小淑女一直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盛传不久格罗斯夫纳家族将会宣布她的订婚事宜。虽然未经证实，但哈利斯家族的纪神少爷显然应该是那个令人羡慕的未婚夫人选……]
　　——《每日电讯》

　　哈利斯伯爵腹地，静静的书房里散发着淡淡的咖啡香味。

　　“你赢了。”掀开牌面，纪神·C·哈利斯眉飞色舞的表情，全然不像个输家。

　　朱迪丝微微一笑，并不奇怪纪神的出人意表。这位哈利斯家族直系血脉的独生子，其性格和脾气的捉摸不定十分有名，伦敦上流社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输了还会这么高兴无非两种情况，不是他一直以来就有“独孤求败”的心态，就是心血来潮不想赢。

　　“格罗斯夫纳家族的朱迪丝小姐。你说，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只老虎变成一只猫？”

　　一边慢条斯理的洗牌，纪神一边颇富兴味地问。

　　朱迪丝垂眸，冷淡的开口：“纪神少爷很确定那本来是，一直就是一只老虎？”牛津英语听起来矜贵漠然。

　　纪神眨一眨眼睛，展眉微笑：“我想——是的。”

　　“基因突变？环境影响？”朱迪丝漫不经心的提供答案。真不知道大少爷究竟在想什么，可是她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好。

　　“基因？”纪神想一想，摇摇头。DNA虽然有点类似调色盘，那名伟大的画家至今为止却还是上帝。鉴于没有明显的遗传变异，选择忽略这种小概率事件。“那么也只有环境影响了……”微微眯起眼睛，他喃喃自语。

　　“纪神少爷认为我合格吗？”朱迪丝冷冷地发问。

　　“我记得罗瑟琳便是贵族前车之鉴。你还有兴趣？”纪神扬眉，三分惊讶七分兴味。

　　“我和你年龄相当，背景相似，互不辱没。哈利斯家族与格罗斯夫纳家族联姻又是惯例。”

　　言辞似乎是在劝婚，朱迪丝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热衷。

　　“嗯——”纪神并不排斥朱迪丝的建议。她是个相当理想的未婚妻。与格罗斯夫纳家族通婚确是哈利斯家族的传统，既是笼络人心之举，又便于继续监控。只不过要是其他伦敦大贵族有合适人选会更好，他很期待新血的混入，届时元老会那里一定很热闹。可惜摩顿公爵直系尽是男孩，同性恋无法传承子嗣。他也暂时克服不了讨厌男人的习惯。哎哎啊。

　　“那就这样决定了？”朱迪丝端起咖啡，仿佛签订一笔销售合同。

　　纪神拿起杯子，“好。”轻啜一口褐色液体，垂眸淡笑，“那么亲爱的未婚妻，透露一点八卦新闻行吗？譬如说，你愿意嫁进来的内幕原来是想要趁机搞垮哈利斯家族之类。”

　　朱迪丝霎时一僵，停止身子。

　　果然他都知道——原来纪神少爷一开始就在质疑她的动机！

　　鬼使神差地，她说：“如果纪神少爷想知道，自己来确认一下如何？”这也许是在发疯，但有时候胜负就是一场赌局，就不相信幸运女神敢不过来！

　　比起哥特式维多利亚风的哈利斯伯爵府邸，阿伦德尔堡（Fort Arundel）确是一个新奇的地方。与格罗斯夫纳庄园大不相同。个人观感，主人极有创意地策划中西合璧，可惜不成功。

　　跟随朱迪丝的引领，纪神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心中暗自思量。不知道究竟是格罗斯夫纳家族的哪位重要成员住在这里，实在不曾有人要求他记忆此类信息。

　　“到了。”走在前面的朱迪丝忽然停住脚步。

　　纪神抬脸望去，两只石雕狮子镇守的红漆铁门应声而开，一个老仆缓缓走出来，躬身有请。

　　朱迪丝立即拉起纪神迈进大门。

　　砰的一声，大门在身后紧紧闭上。纪神好笑的看向朱迪丝，原来两个家族的老人差不多，都特别喜欢搞这一套神秘兮兮的派头。她低声无奈的解释，已经高龄八十的外祖父仍然是格罗斯夫纳名义上的掌权者，而且拥有为数众多的信徒。

　　“我猜，你们不亲？”

　　“祖父大人原本希望父亲娶本土贵族千金为妻，然后抱上可爱的小孙子。我的出生完全违背了他的意愿，招来厌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外祖父很疼我，无所谓。况且只要我做到每件事都无懈可击，他也无话可说。”

　　阿萨·格罗斯夫纳（Asa·Grosforna）见到朱迪丝和纪神进来，只用余光扫视他们一眼，便转过身去继续祷告，右手忙碌的在胸前划十字。

　　“祖父大人，这是我的未婚夫，纪神·C·哈利斯。”朱迪丝提一提裙摆，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然后转身向长辈介绍。空荡荡的大厅里声音清晰悦耳。

　　但是阿萨老爷只是视而不见，完全旁若无人，眼中只有面前的基督耶稣圣像。

　　所以才讨厌和顽固的老人家打交道啊。真是同病相怜。纪神在心中暗叹。

　　十五分钟过去了。阿萨老爷终于返身坐下，慢条斯理的开口：“我不喜欢女孩子。”他硬朗的声音在厅内回响，比起尼尔的嗓门毫不逊色。

　　拜托你不要宣传这么古老的理论好不好？

　　虽然心里直犯嘀咕，纪神还是和朱迪丝一样动心忍性。受害者不发话，他也没有什么立场管这档子闲事。只能希望上帝仁慈，这番长篇大论能够在半个小时内结束。

　　“女孩子的感情太脆弱。一个人如果不能负起责任，根本不配谈强大。别的时候或许还好，一旦爱情横在眼前，她们总是飞蛾扑火，什么都不顾。”阿萨老爷闭上眼睛，继续对着空气传教。朱迪丝安静的洗耳恭听。

　　“可惜你是一个女孩子！”阿萨老爷挣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似有惋惜的看着孙女。

　　朱迪丝沉默不语，关于可惜她偏偏生为女子，已经有太多人感叹。

　　“安德鲁好大喜功，终究不是……可惜你注定是哈利斯家族的伯爵夫人。”

　　“祖父大人。”朱迪丝心平气和地说，“我很乐意接掌格罗斯夫纳庄园。我并不甘心这么多年的精心准备都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存在。”

　　“这点我很早就知道。但是之前你为什么不提出来？非要等到事成定局的现在。”阿萨老爷深邃的老眼紧紧盯着朱迪丝，余光投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纪神身上。

　　朱迪丝垂眸，“不会有人听。”

　　“你这是在抱怨？”阿萨老爷眯起眼睛。

　　“我只怪自己没有力量。”朱迪丝淡淡地说。

　　“不是抱怨？那么你在未婚夫面前说这些干什么？不想嫁进哈利斯家族最初就应该向元老会提出异议。就不该答应纪神少爷。”阿萨老爷的神情转为冷硬。

　　“如果说出来就可以的话。我出生到现在的使命，不是很早就被固定了吗？在元老会和族人的眼里，我从来就不是格罗斯夫纳的长女，而是哈利斯伯爵夫人。”朱迪丝轻声接话。

　　“不错。”阿萨老爷慢悠悠的点头，锋利的眼神直逼朱迪丝。“你也不想想哈利斯族长是什么人！伦敦贵族世家谁不想与之联姻，图谋的难道只是一个名号？转脸看看你的未婚夫，想一想从进来到现在他的表现，嫁给这样的人中之龙委屈你了吗？”

　　朱迪丝沉默以对。多少年了，为什么格罗斯夫纳家族的观点不曾产生丝毫变化？

　　“其实，我知道你想争什么。”阿萨老爷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地说，“感情啊，荣耀啊，还有其他一切，你可以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努力嘛。”

　　纪神首次抬脸，诡异地笑，“若是我不喜欢朱迪丝，她又该怎么办？”

　　“嗤！”阿萨老爷冷笑一声，“放眼当今伦敦，你能找到比我孙女更好的未婚妻？”他缓缓起身，走到朱迪丝跟前，托住她小巧的下巴，满意并欣赏的微笑。“她是全伦敦唯一有资格和你匹配的女孩。无论外表家世和心性，都能与你平分秋色。”

　　纪神垂眸淡笑，不再说话。

　　接着朱迪丝飘忽一笑，轻轻拿开阿萨老爷握住自己下巴的手。他一时怔在原地。她却冲着纪神笑得美丽无比，“哈利斯族长，你看清楚了吗？”

　　阿萨老爷似乎一时无法消化孙女的问话，只是困惑的看着两个小辈。

　　“八九不离十。”纪神慢条斯理的回答，不看阿萨老爷的反应，只是悠闲而光明正大的打量起这间大厅。八十岁的老人家，是应该退休了。

　　阿萨老爷对于两个小辈旁若无人的对话不置一词，脸生硬的转到一边。

　　朱迪丝展眉微笑，她赢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