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青辙

5、第五章

　　宋歧川回到宿舍之后，还是一副浑浑噩噩、愣头愣脑的模样。林清、夏宇杰、李煜三人目送着他进寝室然后坐在书桌前，并眼睁睁看着他把橘子就着橘子皮往嘴里送。林清和李煜震惊之余，抱着看戏的心态观察事态发展。而夏宇杰面露不忍，大叫一声：“宋歧川！”
　　宋歧川身体不动，脖子僵直，脑袋缓缓转过八十度看他，直似鬼魂附身。
　　夏宇杰惊恐万状，往后跳了两步，和另两人挤做一堆，并小声地问林清：“发生什么了？”
　　林清推了推眼镜，闭上眼睛开始摸下巴，进入思索状态。没过多久，叹道：“情况有些复杂。”

　　约摸三十秒之后，宋歧川迅速抓起桌上的一只塑料袋，将口中橘子皮与橘子的混合物吐进袋中，说了一声“好苦”，并将剩余的橘子扔了，用纸巾擦拭嘴角和手。
　　夏宇杰看他恢复正常，终于放下心来，长叹道：“哎——”叹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听林清一声“小心，进化到第二阶段了”，宋歧川靠在桌上，一手支着脑袋，傻笑不止。夏宇杰心凉了半截。

　　针对这个情况，李煜率先作出猜测：“今晚宋歧川到宿舍楼之时，天外飞来一物，正正砸中了他，他晕眩了几秒，短暂失忆，于是刚回到寝室时表现得木头木脑，想了一会儿恢复记忆，并且发现刚刚砸中他的是一叠钞票，兴奋不已。说不定等下又会发现那钞票原来是冥币，乐极生悲。”说完自顾自扼腕哀叹：“人生真是一波三折，难啊！”
　　林清道：“你看他手中的那包东西像是钞票吗？还有几粒芝麻漏了出来，难道这钞票是用芝麻做的？”
　　李煜尴尬一笑：“说的也是，那林大人有何高见？”
　　林清说：“我们静观其变，别忙着下定论。”

　　观察一段时间后，林清猜测道：“一、从几粒芝麻可以看出宋歧川拿着的这包东西应该属于食物一类；二、宋歧川起初神情呆愣，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三、宋歧川之后又傻笑，排除受刺激然后发疯的可能性，说明那件让他震惊的事情是件好事而非坏事。一件和食物有关的惊天大好事，这是已经确定了的。”
　　“与食物有关？难道、难道……”
　　林清扶了扶眼睛，颇有些柯南的味道：“没错，宋歧川瞒着我们参加了那脑残的校园厨师大赛……还得了冠军，这就是他获得的礼物。”
　　“啊，”李煜惊叹，“果然是林大人啊。”

　　正当林清要为此事作个结论，并宣布已成定局，夏宇杰沉声道：“你们都错了。”
　　然后指指宋歧川一直凝视着的秦之仪送给他的情侣挂饰，说：“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恋爱了。”

　　于是林清和李煜沉默地散了开来，满脸的恍然大悟与不屑，洗衣服的洗衣服，喝冬瓜茶的喝冬瓜茶。夏宇杰忙把林清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说：“你知道这个叫做什么吗？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个叫做恋爱白痴症，也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症。”
　　“鸡犬升天？”林清微微歪着脑袋问，“难道我们马上也要恋爱了？”
　　“不是，一旦人患了恋爱白痴症以后，别人提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们都会满足，”夏宇杰再没有比现在这更高大的形象了，一向睥睨众人的林清此刻也在低处仰视他，“当然，马上恋爱的话，你们俩有这倾向。”
　　继而面带疑惑，反问一句：“你们俩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李煜挖了挖耳孔，表示习惯了夏宇杰的说话方式。林清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最后的两句话，直奔主题：“你是说他心情会特别好？”
　　夏宇杰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去试试，我可不相信。”李煜道。
　　夏宇杰干脆利落地朝宋歧川走去。

　　“嗨，宋歧川。”夏宇杰边打招呼边敲了敲宋歧川的背。
　　宋歧川满面春风地转过头来说：“嗯？有什么事吗？”
　　“杯子能不能借我喝一下水，喝完会帮你洗干净。”
　　宋歧川笑眯眯道：“可以可以。”

　　李煜当场石化，喃喃道：“他不是应该说，‘杯子这种东西怎么能借给你这种恶心变态男’的吗，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于是睡前该寝室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宋歧川，帮我看看这道题目，该怎么写。”
　　“噢，我来看看，应该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宋歧川，借我用下电脑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
　　“宋歧川，把你衣服拿给我洗吧。”
　　“尽管洗，不够洗的话衣柜里还有，自己拿。”
　　……
　　李煜边酣畅淋漓地洗着衣服，边惊叹不已。

　　“宋歧川，你太可爱了，让我亲一下吧。”这话毫无疑问是夏宇杰说的。
　　与此同时，“宋歧川，要不你顺便把秦之仪也让给我吧。”这话当然是林清说的。
　　寝室里一阵沉默。“亲”、“秦之仪”两个关键词在宋歧川耳边回荡、回荡、回荡。

　　宋歧川锤了锤脑袋，仍旧笑眯眯的，但是在三人松一口气之前，开口道：“夏宇杰，请把我的杯子拿回来，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十五分钟，然后用干净的布擦拭，再洗十五分钟，如此重复三次。李煜，把还没洗的衣服拿回来，原样放在我的衣柜里，已经洗好的就既往不咎了。林清，请不要在我笔记本上试验你编写的病毒了……”
　　林清提起一只手，一看时间，对着李煜夏宇杰二人道：“有效时间，一小时零八分。”
　　夏宇杰说：“你又错了。都是你提出那个太过分的要求的缘故。”
　　“你又何尝不是提了太过分的要求，”林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整理了一下衣着，继续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说，“何况，这个有效时间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翌日宋歧川和秦之仪上完课后，就去了图书馆自习，顺便自学了前一天落下的课。从图书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的金黄色余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宋歧川推着自行车和秦之仪并肩而走，看了一眼两人依偎着的影子，又看了一眼天际被染红的云朵，觉得很是温馨。他微微偏过头对秦之仪说：“我说，其实，我很早就已经认识你了呢。”
　　“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
　　“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吧，是去年秋天。那时候比现在凉些，也显得宁静些，我走在路上，猛一抬头就见到了你，”宋歧川对着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当时你就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一个人就那样笑了。对，就那样笑了，在夕阳里面就跟圣母玛利亚似的，然后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追到这个人。”
　　秦之仪扑哧一笑：“难道对你笑得个圣母玛利亚的是个男生，你也非追不可了？”
　　宋歧川想起夏宇杰的嘴脸，打了个寒战，继续着刚才的话说：“后来观察你，觉得你总是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总找不到搭讪你又能给你留下好印象的方式，所以就搁置了。后来你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哈哈。”
　　秦之仪不动声色地伸出一条腿踢了踢他。宋歧川哀嚎两声就继续笑了。

　　在这个春天的好多日子里，午后阳光异常灿烂而且温暖，甚至让秦之仪闻到了一些夏日气息。食堂附近的一条路上长着玉兰花树，白色中带些嫩黄色的玉兰花潮轰轰烈烈地驱逐了往日的萧索和沉闷。秦之仪坐在宋歧川的自行车后座上，浅绿色衬衫恰到好处地衬出她莹润光洁的皮肤，而宋歧川浅蓝色衬衫果然在风里涨得鼓鼓的。秦之仪起初不停地按扁衬衫鼓起的部分，后来直接双手抱住了宋歧川的腰，感觉宋歧川陡然间变得不自然，车技也一落千丈，她不禁一路都扬着嘴角笑。
　　这个春天恐怕是童年以后最快乐的春天了呢。

　　宋歧川的神情与言行越来越难以揣测，后来只有夏宇杰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其余两人只有感到莫名其妙的份。林清在其他很多领域都能大显身手，无奈在此事上英雄无用武之地，屡屡受挫，便将这点列为他的迄今为止发现的自己的两大缺陷之一（另一个缺陷是他认为自己太完美了，而人类对完美事物通常会有不敢接近的潜意识，故他可能较常人更难获得友情和亲情。）而秦之仪，不知不觉成为林清想象中神通广大，近似妖魔鬼怪的人物。
　　夏宇杰向来仰视林清，突然有这么一件事能让林清也仰视他一回，所以倍感得意。每每核实了对宋歧川神情的猜测以后，总不忘嘲讽林清一番。虽然林清面无表情、不可一世的样子让夏宇杰每次都觉得原来最终嘲讽的是自己，但是夏宇杰知道林清心中肯定有受挫感，即便只有一丝，他都觉得已经达到了目的。
　　包括林清他自己，这个寝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违背常理和规律。他尊奉“天下有常”，不能生在古代施行自己治国才能，只能用来治寝室，已是屈才。如今更有不寻常之事发生，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这实在是令他不快。
　　某天半夜，林清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就对联一副，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尽显气魄。上联是：南川北川宋歧川川川踏遍，下联是：天妖地妖秦狐妖妖妖臣服，横批：唯我独尊。
　　寝室里一片寂静，其余三人早已入眠。窗外的路灯灯光照了进来，林清的眼镜框闪闪发亮，分外诡异。

　　林清近几日在宋歧川给秦之仪打电话的时候仔细倾听，并留心观察。但是持续了几天还是不见效，仍旧不能达到随时能揣测出宋歧川少许心思的地步。于是趁某次宋歧川在洗手间洗澡，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翻起了通讯录。
　　他望着通讯录里的“之仪”、“秦秦”、“小仪”、“小小仪”、“仪仪”五个名字茫然不知所措，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哪个才是真。“算了，一个个打过去看看。”他先这样想，可之后转念一想，一个个打似乎太过打草惊蛇，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作风。于是作罢，只能再观察宋歧川一段时间。
　　等宋歧川出来的时候，他略带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想到，看来秦之仪道行挺高啊，这分身术可真厉害。

　　这天晚上林清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原本坐在皇位上，夏宇杰作为一个臣子，在下面发言，提议让自己麾下大将宋歧川前去荒芜森林除妖。他不同意，夏宇杰当场发飙，奔将上来，一把将他提起来摔下皇位，自己坐了上去，赞叹道：“你这小子坐的位置还真舒服。”林清喊着大内侍卫的名字，可是发现大内侍卫全被换成了稻草人。于是对夏宇杰妥协道：“好，我让宋歧川去除妖。”
　　夏宇杰坐在皇位上满身闪闪金光，睥睨着众人道：“那是自然。不过这皇位我就收下了，不用客气。”
　　林清道：“您请自便。”然后萎靡不振地到了夏宇杰原本的府邸，让宋歧川自行去除妖。才一盏茶功夫以后，宋歧川带着一个不明生物走到他面前，脸上红橙黄绿蓝各种颜色交替闪现，眼神深不可测。林清擦了擦眼睛，透视宋歧川的心脏，发现他心脏上缠绕了不明的光晕，并跳动得很不规律。宋歧川指指身边的不明生物眉开眼笑：“林大人林大人，您看，除妖的时候我不小心爱上了化为人形的她，我终于找到我一生的挚爱了。你说，我妈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
　　林清缓缓转移视线，看向该不明生物。
　　只见几乎看不见的眼睛下硕大的鼻孔正明显地呼气，厚度绝非凡人可比的嘴唇呈现出腐烂的迹象，呈深紫色。
　　没有勇气看该生物其他器官的林清当场晕厥。在晕厥前虚弱道：“你中毒了……这种慢性毒，你很快就要死了……”

　　“谁中毒了？”旁边传来询问。
　　林清睁开眼睛就看到宋歧川面带疑惑的样子，没有立刻回答。只缓缓坐起身来，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平静道：“你说呢。”

　　尽管如此，林清并没有放弃对宋歧川近日行为的探寻。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超越阅耽美小说无数的夏宇杰，但是他相信，俯视凡人的他必将赢得最后的胜利。何况，事实证明耽美小说里描述的各种迹象在异性情侣上并不完全适用。
　　他抓起昨晚写的对联，捏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