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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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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仪笑了一笑,那眼中无意中流露的愉悦情绪十分能感染人,宋歧川也不禁笑了笑,说:“我的高中时期想起来真的是很无趣……尤其是高三,天天都像没睡醒一样,课多,作业多,又不能够打篮球,每天一起床就似乎想着,要快些甩掉朝阳,追赶上夕阳,写完作业之后靠在椅背上直睡到别人叫醒我,然后换到寝室睡觉。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嗯,日复一日。”
“然后就这样过去了?”
“就这样过去了。”
看着宋歧川显得严肃的表情,秦之仪嘴角忍不住扬起:“说起没睡醒,我从初中开始就觉得每天都好像睡不醒。现在呢,常听到有人说,当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的时候,反而觉得无所适从。”
“无所适从的事情倒可真多,嗯,雨停了,”他刚准备将伞收起,却被秦之仪阻止,于是仍旧把伞撑在两个人之间,继续说道,“有人也曾经说过,高中还是被强制性禁止的被称为‘早恋’的恋爱,才过一个暑假,便变成这样一件同时被老师和家长提倡的一件事。实在不能够一下子接受。”
“然后有些本能地反抗,原本只不过对异性抱着朦胧的情感,连牵手都不敢,变得十足风流,然后被处分开除转校,有些被强行扭转成逆来顺受的老牛,或对恋爱怀有深深恐惧,或在沉默中蓄势待发,或彻底失去兴趣,觉得无聊之极。”秦之仪想了一会说。
“那也不全对吧。蓄势待发……”
她习惯性地用手指点了点下巴,说:“我自己也觉得不全对,只不过似乎找不到好的表达方式。风流,其实在我看来是个好词,和风流潇洒连用,很有境界。白衣飘飘的美少年。诶,这个令人失望的话题总让人厌倦,换一个吧。恋爱,美女,现在在我看来都是捉摸不透,弄不清真假的东西。”
回到寝室之后,秦之仪还能够想起最后和宋歧川的对话。
“虽然那时候,装可爱,装酷,装深沉,处处都是装,让人忍不住对现状讽刺一番。但却装出真实的感觉,这种真实的感觉让人怀念。”
“尤其是在发觉自己越来越接近一个处处都是伪装的世界的时候。”
“嗯,到了伪装的年龄,就忍不住怀念随处能够看见‘装’的昔日。”秦之仪感慨道。
时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流驶。秦之仪喜欢用“流驶”这个词,而不是“流逝”或者“流失”。因为“流驶”更能让她感觉到时间留下的痕迹,以及时间在积极意义上的奔腾不息。她偶尔怀旧,偶尔伤感,可更愿意以更博大的眼光,更积极的态度看这个世界。
她站在窗前,对自己点头表示肯定。
周围的人、事、物总是在用绝望压迫人的同时,逼迫他抬头积极地面对整个世界。她希望的是选择性地无视周围的人、事、物,试图寻找真正的积极心态。
此时秦之仪窗外的景象已和二月二十二日截然不同,连带着她的心境也与之前截然不同。总觉得心中隐隐雀跃,隐隐有着什么期待。可是始终未能弄清楚到底这期待源于什么,或者说,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灿烂的阳光里,秦之仪东拼西凑写就一首诗:碧汀草长少年游,江南有鹅不知愁。今时昔日两茫茫,春风不改柳依旧。
这天晚上她一首一首地听着老歌,小学时期的《super star》,陈奕迅的《十年》。初中《遗失的美好》,《小丑鱼》,《童话》,《三国恋》,《江南》,《一千年以后》,《曹操》等等等等。然后高中的仙剑所有歌曲,许嵩的。诸如此类。高中毕业之后她突然地就不再听许嵩的歌,不怎么再听流行歌曲。
高二的春季她曾经与最好的朋友在周六上完半天课后回家,学校外面长了一片又一片的野菊,两人放声高唱许嵩的《我想牵着你的手》。然后那个或许可以称为知己的朋友,对她说,“草长莺飞二月天”是她最喜欢的诗句,尤其是“草长”二字,好似能让人看见某种东西在发芽并且蓬勃生长。
回忆在这首《我想牵着你的手》里戛然而止。有人打电话来了。
“在干嘛呢?”
“听歌。听一些老歌,正怀旧着。”
“那我打扰你了?”
“不。差不多刚好回忆完。”
“我在你□□里看到那首诗……江南,是指你高中所在的江南校区?”
“是啊。以前那个湖里总养着一些鹅。最开始似乎是鸭子,我们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些鸭子买来时还未成熟,所以在湖里放养一段时间。然后作为啤酒鸭这道菜的食材。”
“嗯,啤酒鸭似乎是道不错的菜。”宋歧川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带了丝笑意。
“晚饭没吃吗?”
“你怎么知道?”秦之仪微微感到惊讶。
宋歧川笑道:“感觉,面对一个靠感觉判断的人,我偶尔也用感觉判断一下。那么,想吃什么呢?我正好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不要太油腻的吧,其他就没要求。谢谢你了。”
秦之仪听着宋歧川电话里隐隐传来的似乎是洗衣服的流水声和男生高声唱歌的声音,不觉心中有异样的温暖和满足。
秦之仪下楼去拿的时候,没有穿外套,显得比较单薄。虽已闻到些许春天的气息,可是晚上仍旧有寒气。她接过宋歧川手中的东西时,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宋歧川皱了皱眉说:“快点上楼。”
于是她匆匆忙忙转身小跑进楼,并且跑上楼梯。跑的时候半转过身瞥了一眼,发现宋歧川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楼前,看着她的背影。
有些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神奇,而这些神奇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自然得多。秦之仪想起宋歧川,喟然叹了一声,然后穿越密密麻麻的人头之海看向讲台上正在专心讲课的老师,倍觉遥远,只能又低下头,翻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浏览着已经看过好几遍的小说。
看了一段之后她又将手机放下,左看右看,有种再也坐不下去、静不下心来的感觉。眼睛一瞥,看到自己包上的那个娃娃挂饰,想到曾经送过同桌一个,同桌当时欣喜难言,让她也倍感欣慰。想起了送娃娃挂饰之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高中学校是严禁学生带手机的,看到一律没收。秦之仪对手机一物全无好感,自不会违反规定。同桌有次在晚读课前掏出手机浏览信息,不幸被班主任瞥见。幸运的是班主任只知她偷偷摸摸地在看些什么东西,不知她书本后面的到底是个什么物事。同桌连忙把手机塞进秦之仪手里让她藏好,见她神情慌乱,秦之仪自己也茫然不知所措,遂将之高调放入抽屉。由于抽屉是翻盖抽屉,放东西时有以下步骤:1、翻开抽屉盖;2、放入东西;3、盖好抽屉盖,是以有“高调”这一说。班主任便确信刚才看到的乃是违规之物,就将她二人叫出教室。言辞严厉,大有灭绝遗风,逼问刚刚到底将什么放进了抽屉。
同桌淡然不语,秦之仪未曾见过这阵势,腿有点颤抖,就不断地抬起来又放下,试图掩饰心中紧张。
班主任眼神犀利,逼问其同桌不成,就让秦之仪将放在抽屉里的物事拿出来,放在夕阳底下,大家好好观赏观赏。
同桌看着秦之仪在夕阳下悲壮的背影,淡然的眼神里终于染上血红的绝望。
而秦之仪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的是那个之前送给她的娃娃挂饰。
当时班主任对其同桌与某学风不良班级某女生交往甚密感到异常不满。于是同桌胡编乱造说,该娃娃挂饰乃是该女生所送。于是违规之物水落石出,虽然此违规之物非彼违规之物。她虽被说了一通,可是总不用被严令交出手机。
晚自修结束以后,两人一路大笑回寝室。
秦之仪将头靠在桌上,想,果然,越到后来,就越记不得让自己烦忧的事,而只能想起那些,快乐而充满阳光的日子。
下课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由于秦之仪总是对天气有种一直在下雨的印象,所以洒在她脸上、身上的明媚阳光显得那样毫无预兆,让她措手不及。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她又遇见了宋歧川。
宋歧川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搁在自行车踏板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好似有些意外地在人群中找到了秦之仪,隐隐惊喜地说:“你也刚下课啊。”
这样的意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宋歧川转身看了一眼自行车后座,说:“要不要搭顺风车?”
秦之仪便像往常一样,无比自然地坐在后座。风刚好是向着自行车向前的方向吹的,与其说是吹,还不如说是向着某个方向脉脉荡漾。秦之仪就这样坐在他车上,在这样的旭日和风中顺风而去。
在刚结束没多久的寒假里,秦之仪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的聚会。原本热热闹闹的、预计人数很多的同学会因为每个老师都忙于置办年货而很多同学以“临时有急事”为借口推辞掉或者直接一声不吭地食言了,变得冷冷清清。秦之仪在这次同学会上说的话并不多,仅有的几句记得特别清楚。那是说到恋爱的时候,秦之仪说:“其实,谈恋爱也没什么意思。”
有个女生就对着她说:“那倒也不是。在你们大学,找个车夫不是蛮好的么。”
她当时有对所在大学的一个粗略的印象,那就是大,食堂大校园大,除了大别无特色。当时听到这位女生的建议颇有些动摇。
而今真有一位自愿找她当车夫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感动?的确是有的。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闻到的是他衣服上隐隐约约的清新味道,短发在如此明媚的阳光里显得熠熠闪光。她想,等到天气更热一点的时候,他也许会穿上一件衬衫,然后风拂来之后,衬衫被吹得鼓鼓的。把胀鼓的衬衫按扁,这是她的乐趣,如同站在一把样式古老的大黑伞下一样,是她内心深处隐藏的乐趣。
很难想象,自诩看破红尘、心如止水的她会有这样少女般的乐趣和期待。
当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而最后也将要水到渠成的时候,秦之仪会本能地产生抗拒心理。一天晚上,她与宋歧川二人在校园里散步。聊了一段时间之后,眼前出现一座小木桥,木桥边上一座木亭,桥下水流声依稀可闻。当时月光又薄又淡,白日里的风未褪去暖意,总觉处处温情。秦之仪正欣赏间,却见宋歧川倏然间跨过一大步,站在她面前,正对着她。
先前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但宋歧川总是莫名其妙地凝望她一阵,神情继而变得很不自然,然后就低下头略带懊恼地锤了锤自己脑袋,退回到秦之仪身边。每次都弄得秦之仪又是疑惑又是惊怕又是隐隐的期待,等到他退回去的时候则又是长舒一口气又是隐隐的失望。
至于两个“隐隐”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隐隐”,还是秦之仪故意压制才变得“隐隐”的,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这次却与之前几次的情况都略有不同。之前一般相视五秒之后,宋歧川都会泄了气般退回去,而这次,秦之仪在心中默念“滴答”,“滴答”十几回之后,他还没有动静。
再“滴答”五次,宋歧川深吸一口气,但开口时声音仍有些颤抖:“你一直都知道。”
由于这气氛实在怪异,秦之仪也不禁紧张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带了些颤抖,问:“知道……知道什么?”
宋歧川安静地站在她面前,深深望进秦之仪的眼里,许久,宋歧川的声音竟出奇的平静,面色也出奇的庄重。他开口说的一句话,让秦之仪险些一脚踏进湖水中。月光下的他眸子晶亮晶亮,声音低沉低沉:“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
自诩超然物外的秦之仪做出了一个绝对有愧于这个称号的举动:抱头大叫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