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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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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死仆是地狱里最高尚的职业,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不止因为地狱里的死灵之间没有交流,也因为死仆皆是忘却之灵。
所谓忘却之灵,顾名思义是指完全抛弃了过去的灵魂,抛却尘世的纷纷扰扰,灵魂才能彻底的升华,纯净,如此得以永生,逃离六道轮回之苦。
死神是个有严重洁癖的神,从所有死仆的服装都是白色就能够看出来。地狱里除却死仆以外的灵根本都没有踏入死神领域的权利,即使是被认为最纯净的死仆,如果执行任务的途中沾染了血腥,也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而乌鸦群的任务就是在死仆归去之前洗去他们身上的血腥,以免触怒脾气古怪的死神。
死神厌恶人类的气息,无比的。
所以死仆们全都没有自己曾经作为人类的记忆,每日每夜茫然的重复着那份亘古未变的工作,摄魂,穿过乌鸦群,然后在其他死灵羡慕的注视下出入死神的禁区。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学会思考,她曾经问过身边的一个同事,他们在羡慕什么?
那是一个比她更加沉默的少年,少年漂浮的动作顿了下,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不知道。”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所有的死灵都同自己一样,心口处存在一个看不见的黑洞。
时间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时候悄悄流逝,黑洞也随之无声扩大,吞噬死灵仅有的存在,以及与人类唯一的牵连,直到他们完全失去自我,只作为一个单纯的“仆”。
这是死神的阴谋,也是所有死仆的最终归属。
恐惧,是忽然从灵魂深处涌上的感觉,无关所见与所闻,只是这样一个念头便触动了心中的某根弦,然后她终于记起,死仆与死神之间的那个契约。
以及,宇智波鼬这个名字。
冲动让她在男孩还未开始沾染血腥的时候闯进人间,血腥密布的战场,她第一次看到那个与自己命运相连的男孩,俊秀的脸庞,纯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恐惧却不掩饰倨傲的眼神。
“你是谁?在做什么?”
她听到他这样问自己。
她是谁呢?她觉得自己有一瞬的迷茫,那个在地狱里被无数死灵羡慕的职业却莫名无法对眼前的男孩说出口,只得淡淡的说,“引魂。”
“引去哪里?”
因为第一次有人能看见自己,所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她偏过头看着他,这才发现那双不曾沾染尘世污垢的眸子里此刻满载的竟然是名为怜悯的思绪,就像她的主子最厌恶的那些神邸,神圣到让她窒息。
她不知道他怜悯的是那些死灵还是自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心底深处忽然涌上一股疯狂的念头。
她想知道这个人会如何面对死亡,会恐惧吗?还是会同那些逐渐麻木的死仆一样,彻底失去自我?
这样明亮而神圣的眼神,如果完全失去光彩,又会是什么模样?
她无法遏制自己这样去想,然而死仆的任务只是引导死去的灵魂,她没有任何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只能任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肆意疯长,直到它冲破名为理智的牢笼,她听到自己近乎索魂的声音。
“呐,你什么时候会死?”
男孩只是愣了一下,似乎并不能理解她这话的意思,然而她却被自己吓到了,惊叫着唤来乌鸦群,在男孩震惊的注目中逃离。因为惊慌而误使血迹沾染上雪白的裙摆,本以为会遭到死神的斥责,然而那位古怪的神邸却似乎心情大好,她跪在大殿门口,听到那位掌管生死的大神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这么想知道的话,吾就赐予你观察那个人类的权利,只是要切记,不要妄想改变什么。”
大殿的门忽然打开,带来地狱深处的阴冷气息,让身为死灵的她都禁不住感到寒冷,神邸的强大气场让她浑身发颤,心底深处第一次感到不安。
为自己,也为那个自己即将与其共同成长的少年。
她不敢妄加揣测神邸的心思,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却好似永远都能猜透她即将会有的动作。
不要妄想改变什么吗?
自嘲的看着手中的摄魂剑,她根本无力也无法改变什么。
无论是自己已死的事实,还是那个人即将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这件事。
一切,在开始之时便注定了将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五
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在木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
那日少年结束任务归来,在木叶村口遇到赶来迎接自己的弟弟,原本冷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温柔,那双漆黑如玉的眸子里也漾满了死仆无法理解的情感。
想要离开的脚步生生迟疑了下来,她第一次在任务外的时间逗留人界,看到那个与其兄长一样有着黑发黑眸的男孩满脸纯真的样子,她莫名有些伤感。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的场景,每次带着一身的劳累回家,只要看到那张笑脸,就觉得自己整日所受的苦都没什么。好像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为了保护那张笑脸,为了那扬起的小脸上单纯仰慕的注视,为了那一声轻轻的,甜甜的呼唤——
“哥哥……”
小男孩伸出手扯了扯兄长的衣服,好奇的指着他身后的雪白身影,“那是谁?”
闻言,一人一灵同时僵住了。
“你在瞎说什么?”黑发少年难得出现惊慌的神色,一边不着痕迹的想要挡住身后的死灵,却见小家伙已经冲到她跟前。
“姐姐,你是谁?”
“我……”除去宇智波鼬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她,死仆明显有些无措,整日与死灵打交道的她明显不知该如何与面前的孩子沟通,难道要说她是死神的使者?
她不想吓到这孩子,即使是那个人的弟弟也一样。
“她叫白鸦。”鼬走过来,无意中解救了她的窘境,“是哥哥工作的搭档。”
被叫“白鸦”的死灵愣了下,眼神略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虽然说她是搭档也没错,可是眼前这个孩子……
男孩显然对兄长难得的女搭档感到好奇,想多问些什么,被少年哄了回去,死灵在木叶最古老的大树上坐定,盯着男孩消失在街角处的身影发呆。
“你到底要跟着我多久?”
树下传来少年不同往常冰冷的声音,她愣了下,俯下身看着表情恢复漠然的鼬,答非所问的说,“那个孩子,看得到我呢……”
“你要说什么?”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少年的声音掺入一些焦躁,“佐助还只是个孩子,他和我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她忽然从树上跃了下来,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我说过除了你以外,只有即将死在你手里的人能看到我。”
“不可能。”素来以冷静著称的少年动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他看着眼前伴随自己成长的少女,眼神慌乱,“只有佐助不可能。”
“佐助啊……”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慌乱,她显然有些不解,空白的记忆让她对这名为亲情的羁绊一无所知,对那句“只有他不可能”理解不能,只是忠实的传达着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微微皱起眉,心里莫名为这个可能性而烦躁起来,“你将死在他手里。”
身着忍者服的少年浑身一僵,初秋的冷风吹起死灵纯白的衣裙,翻动的白色浪花让死灵心里的烦躁徒然暴涨,转过身,正准备唤来乌鸦群,就听到少年低低的喟叹。
“这样啊……”
不曾惊慌不见失措,他的反应平淡的让人心惊,仿佛他早已料到那样的结果。
又仿佛,他一直在期待那样的时刻。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死灵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喊道,少年却已经转身离开了,似乎知道少女不会再追上来,他没再说什么,徒留怔愣中的死灵不安的看着他逐渐隐没在黄昏街头的身影,喃喃道,“他会死的……”
成群的乌鸦从木叶的天空飞过,落在最古老的大树上不停的嚎叫着,引起村民惊奇又恐慌的注目。
人们传说,村子里即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死神的使者都来了。大人们争相走告,纷纷早早的关了房门。
几个放学归家的孩童叫着说他们看到了仙女,她穿着雪白的裙子坐在大树上,正搂着一只乌鸦在俯视这个村庄,眼神哀伤。
路过的大人们一边责骂孩子们乱说话一边催着他们快回家,黑发的小家伙们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走去,如血的残阳映照出他们背后的标志,红白相间的团扇图案是那个家族不容诋毁的骄傲。
夕阳终于落尽,月亮悄悄升起,黑色羽翼缓缓从树上飘落,没有人听到死神的使者低低的叹息。
“他们都会死的……”
六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听起来似乎不是死仆该去思考的问题,然而此刻,一身雪白的少女难得的陷入了这样奇怪的思绪。
浓重的血腥从少年每日归去的方向飘来,死仆坐在宇智波大宅外的大树上,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火光。
脑海中闪过凌乱的片段,父母的悲鸣,孩童们惊恐的惨叫,尸骸遍布的街道,明亮到让人窒息的月……
手中传来不同往常的沉重感,陷入思绪的死仆偏过头,看到众多细小微光集结成一团朝她的方向而来,她愣了下,手中的剑差点滑落……
“他们都会死的……”
忽然记起那日黄昏自己所说的话,胸口莫名感到沉闷。似乎是昨天还在发生的事情,她坐在木叶的村头看着那些孩子归家的身影,欢快的模样似乎都能预见他们一片光辉的未来,然而那虚拟的未来如今却已经完全毁于那个少年之手,一个个幼小的生命变成她手下的一缕缕幽魂……
茫然的看着灵魂们逐渐隐没在地狱的入口,从来对季节无感的灵体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在夏日正浓,树木格外繁茂的木叶,在那个改变宇智波一族的夜晚,在那个,宇智波鼬命运转折的时刻。
奇怪的感觉,明明杀人的是那个名叫宇智波鼬的少年,明明她只要像往常一样沉默的坐在一旁看着就好,然而今日只是远远的看着不断飘来的灵魂,她就诡异的感到一股揪心的痛。
有什么侵入骨髓,顺着血液的流动在全身扩散,她竟然动弹不得,仿佛所有死者的怨念都集中于摄魂剑上,死仆纤细的双手再也无法承托,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滑落,跌在木叶格外宁静的街道尽头……
“咣啷……”
像是信号一样,死灵们一下子消失了踪影,徒留一身雪白的少女怔怔的盯着地上的剑发呆,因为从未离开过主人的手,摄魂剑正在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微微抖动的剑身偶尔反射着过于明亮的月光,刺得它的主人无法上前。
有人的气息逐渐靠近,她转过头,迎着一双猩红的眸子。
“结束了。”他说,“一切。”
她茫然的眨眨眼,视线落在少年身后,看到拐角处正陷入噩梦中的男孩,那是这一片死寂的土地上第二个存活下来的人。
“结束……”她喃喃的重复着,视线却不自觉胶着于少年离去的背影,她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踏过族人的尸体,踏过一旦脱离死仆之手就无法被人类感知的摄魂剑,看到他猩红未退的眸子里无声滑落的液体,看到他走向那个从一开始就和她一样一直在旁观的神秘男子。
那个人的身上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落在地上的摄魂剑兴奋的嗡嗡作响,死仆弯下腰将它捡起,纤细的手从它身上抚过,它终于安静下来。
少年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一起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低下头看着剑身上第一次沾染的属于人类的东西,流动的殷红是死神最憎恶的颜色。
像极了那天木叶的黄昏,如此妖异,如此绝望。
“这样啊……”耳畔响起那日少年波澜不惊的言语,死仆似乎终于开始理解眼前的一切。
有什么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刻悄然改变,宇智波鼬也好,这腐朽的世界也罢,在死仆对时间流逝无所觉的时候,那个善良的少年早已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
对世界,也对自己。
“说什么结束……”抬起头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她嘲讽的笑了。
“不是才刚开始么……”
他正在朝地狱之门迈出脚步,他将背负满身的罪孽死于他最爱的人之手,她知道的,她早该知道的,而她唯一能做的……
有什么涌上眼眶,流动的温热,干涩的眼球出现一丝疑似湿润的痕迹,死仆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剑。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
黑色羽翼的鸟儿迎面而来,盛夏的风拂起少女的发,空气中飘荡着死仆颠覆自己所有认知的言语。
“死亡……对你来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