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须变》辛翟

7、平叛

　　巳酉，王冠，带剑。——《史记·秦始皇本纪》
　　嫪毐风光一时，他和王后的事情，宫中内侍大多心知肚明，也都默契地隐瞒着秦王。
　　可秦王怎么会不知晓，就算知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嬴政自认为自己很理解母亲，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明白年少丧夫的女人需要什么。这或许有些自作聪明，但他的想法是对的。赵姬和嫪毐的确如胶似漆，还生下了两个儿子。
　　这种事并不光彩，可嬴政装作不知情回避了问题——其实就算挑明了又能怎样？吕不韦当政，嫪毐又是他举荐之人，最后反而是自己面上无光，有损王室颜面。
　　嫪毐对秦王的回避态度很是受用，于是以假父自居，暗结党羽。
　　可秦王又怎会坐以待毙？他也在笼络着朝臣权贵。
　　两方人马，明争不可，暗斗不休。
　　嬴政等待的机会终于来到，嫪毐醉酒怒斥大臣，搬出了“秦王假父”的头衔。
　　孔子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秦王生父乃是庄襄王，一介后宫娈宠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嬴政终于找到了反击嫪毐吕不韦军团的突破口。
　　一切都在嬴政的掌握之中。年轻的君王虽未掌握朝政，麾下却已有一大批忠臣死士追随。他蛰伏数年，研读兵法谋略，几乎想把所有的计谋全部用上。只有拔掉了嫪毐这根毒刺，才有可能铲除吕不韦，这秦国江山才能真正属于他。加冠，佩剑，让剑身反射的日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嬴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年轻的秦王第一回品尝到胜利的果实，体会到拥有实力天下臣服的滋味。这一切都激荡着他的血液，在骨骼匀称肌理分明的身躯下搏动生命的活力。嬴政觉得自己重新活了一次。
　　刻意的表现着自己的实力，重金悬赏捉拿嫪毐——“有生得毐，赐金百万，杀之，五十万。”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似乎是一个急于在父母面前表现新学知识的孩童，挥洒着他的才干。
　　看吧，看吧，这才是大秦的君王，这是曾经被你们冷眼相待的赵国质子啊，这是你们眼中那个懦弱无能的赵政啊！可如今孤就站在这里，无数的死士为孤所用，你们要跪在孤的脚下亲吻孤走过的土地，感谢孤对你们的恩典，哀求孤放你们一条生路……
　　权利是如此迷人的东西，也的确有用。
　　在生擒嫪毐后，他让吕不韦与自己一道观看了车裂之刑。眼中透着杀戮的快意，以至于带了不少怨毒的成分。
　　一年前，他的王弟成蟜在屯留造反，未几便被镇压。如今他亲自指挥镇压嫪毐叛乱的战斗，意义远大于前者。在血花四溅的刑场，嬴政微微仰起了头，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高渐离再见到嬴政是五天以后，郢每天来看他，并将最新的战事告知。
　　大王胜了，嫪毐攻蕲年宫未果，转攻咸阳宫亦未果。
　　叛者枭首，嫪毐车裂，灭其亲。
　　轻者鬼薪，夺爵迁蜀四千余户，家房陵。
　　嬴政走进来，高渐离定定地望着他，他笑道：“高，孤赢了。”
　　高渐离习惯性地想对他说一句祝贺，话到嘴边又犹豫的咽回去：“你想告诉我什么？”
　　嬴政愣了，恢复冷漠神色反唇相讥：“孤胜这一次，就还能胜第二次。高，你是在捋虎须啊……”孤只是想让你同我一同分享喜悦，可是，孤的喜事，从来不是你的……
　　你们都一样。
　　“太后呢？”高渐离突然开口问道，他从郢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倒是十分担心赵姬。
　　嬴政向前理着平整的前襟：“禁于萯阳宫。”
　　“她是你母亲啊！你怎能——”嬴政突然卡住他的脖子，像一头被刺中要害的野兽，手背青筋突起：“母亲？她自己怎么不想想她还有孤这个儿子！孤只是摔死了那两个野种她便以死威胁，孤的母亲？她也配？”
　　“摔死？”高渐离抓紧他的手臂，艰难地出声：“你说你摔死了谁？”
　　“那两个野种，她这个太后和嫪毐的野种！”嬴政咬牙说道，透着彻骨的恨意和快意。甩开高渐离，大步出门去：“郢，入夜便送高先生离开罢。”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大王，”高渐离疾走几步：“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嬴政停下来，却未回头：“说。”
　　“秦欲得天下，禁太后于宫，恐诸侯背秦。”这恐怕是第一次，站在嬴政的立场上说话。高渐离心底苦笑。
　　嬴政的身体猛然一震：“孤会考虑。”
　　“那么，”高渐离作个长揖：“高就此别过，秦王万安。”
　　秦王万安。
　　嬴政记起他离开赵国时高渐离来送他，对他说“后会有期”。
　　如今，只有万安，永无再会。
　　是么……真的就——永无再会？
　　嬴政心思百转，竟是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