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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与你同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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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伏羲所说的贬下凡尘是这个意思。
石临风躺在九霄环佩琴之中,一边漫不经心的吹着叶笛一边想。
他被禁锢在这九霄环佩琴之中,只有遇到太子长琴之时才能从琴中脱身,在此之前,不管过去多少岁月,九霄环佩琴只是一把好琴而已。
不能自己去找太子长琴,只有依靠冥冥之中一点天意,虽然人能轮回千百次,到底魂魄之力也有耗尽之日,若是在那之前都遇不到太子长琴,他自贬下凡还有何意义?
“唉,不知长琴还记不记得我,都这么多年了……”石临风心中黯然。虽然不能出琴,琴外的声音却能传入琴内,让石临风知道时间的流逝,也越发焦灼。
九霄环佩琴曾被珍而重之的收在懂琴之人的身边,也曾被不识货的山贼抢来随手扔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曾经在皇宫内库中待上了数百年时光,也曾流落民间,成为商贾炫耀的资本。石临风开始时还饶有兴趣的听着外界的声音,后来烦不胜烦,闭关修炼去了。
一晃千百年的时光就过去了,石临风闭关数次,几乎已经能够化作人形,只是迫于伏羲的封印不能现身。但是仍然没有太子长琴的转世触摸到九霄环佩琴。
石临风几乎要失望了。这次他又流入一个富可倾国的商贾之家,本待再次闭关,却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从琴内的封印上传来。
他跳起身来,感觉到封印在一只手掌的触碰下烟消云散,像是冰雪遇到了春日的阳光,化得干干净净。
石临风低声道:“长琴。”
那只手的主人一定是太子长琴。他按捺住立刻就要去看太子长琴的想法,毕竟转世之后再无前世记忆,长琴想必早已不记得他,还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再行探看不迟。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琴外传来:“此琴何名?”
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回答道:“回小主人,此琴便是那‘九霄环佩琴’,在这库中已是搁了五十年。”那个声音带点骄傲的说道:“世人皆以为此琴早已在五十年前下落不明,却不知乃是老主人收归府中……”
“不懂此琴,使其蒙尘五十年,真是明珠暗投。”稚嫩的声音显得很尖刻,石临风感觉到声音的主人抚琴的力度都大了几分,但随即那声音又放柔了语气道:“你且下去吧,我去求父亲将此琴与我。”
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的答道:“是。”
随着一声关门的轻响,这个宝库又重归于寂静。
那个小孩儿就是长琴?石临风真想现在就出去见他一眼,不想这么多世过去,长琴还是如此爱琴。只是日后要如何和长琴相认,那一线生机又是何事,真是让人头大。
“九霄……环佩……”小孩儿喃喃低语,“临风,你在么?”
临风你在么?简直像是一个九天神雷炸开在石临风眼前,这这这,这小孩儿怎么知道他?长琴早已转世了不知多少世,怎么还会记得他?
石临风呆住了,只听那小孩儿低声道:“临风,若你在此,请现身一见。”
太子长琴轻轻抚摸着九霄环佩琴,看到自己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石临风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却在看到太子长琴的眼睛的时候止住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不为人知的委屈,不敢置信,惶恐,害怕……那双眼睛中波光流转,千百年的光阴都在其中匆匆走过,最终化为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
“临风。”
石临风上前一步,蹲下身抱住还是个幼童模样的太子长琴,轻声道:“长琴,我在。”
怀中幼童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抱着石临风脊背的手用力收紧,简直想把自己和石临风融为一体,虽然太子长琴不说话,但急促的呼吸和间或漏出的一点哽咽都说明了一件事:他在哭。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石临风的衣襟上,太子长琴哭到最后简直上气不接下气,他以为这么多年早已经练就了一番铁石心肠,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哭得这么失态。
石临风不知所措的抱着太子长琴,轻轻摇晃着他,低声安慰道:“莫哭,莫哭,我在,临风在,你找到我了,我们不再分开了……”
过了很长时间,石临风感到自己的前襟已经被鼻涕眼泪湿透了,太子长琴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小声道:“临风,我失态了。”
石临风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他蹲着身子正好与太子长琴平视,眼下这位远古挚友还只是一个幼童,大约是冬天的原因,穿着大红的外裳,里面鼓鼓囊囊不知套了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个热腾腾刚炸好的团子。团子长琴眉眼尚未长开,依稀可以看出原来长琴的面貌,只是那双哭红了的兔子眼看着便教人心疼。
石临风右手轻轻捂住长琴的双眼,暗运灵力,长琴只感到一阵清凉从石临风手掌上散发出来,干涩的双眼得了灵力的滋养,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石临风温声道:“长琴,你还记得我,我很高兴。”
太子长琴轻轻应了一声,听出石临风话中的欣喜之意,内心却是逐渐烦躁起来。
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具身体更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用渡魂之术苟延残喘的残魂而已,不提他不能在每一个合适的躯体中久待,便是渡魂之术也是有违天和的禁术。
他自然已经不怕世人如何看他,但是临风呢?
太子长琴闭着眼睛,想到种种不堪的后果,不禁眼睫轻颤。石临风只觉掌心被那毛茸茸的睫毛眨得发痒,忙把手收了回来,笑道:“长琴,好痒。”
太子长琴一惊,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外界的光难以透到这地下来,宝库之中点着几盏油灯,灯火摇晃,面前这人笑意盈盈,浑不设防,依稀仍然是当初天界无忧无虑的琴灵。太子长琴低垂了眼帘,不动声色的道:“临风,多谢。”
“哎?这有何好谢的?长琴你真是,一点都未变。”
一点都没变吗?太子长琴在心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到自己喉咙里干涩难言。他早已在这尘世中厮混了千百年,看惯了诸般面孔,习惯了人们的冷言恶语,他所经历的,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如今觉得他仍然未变的,恐怕只有临风一人了。
长琴低声道:“不说这些了,临风,我,我很想你。”
初次清醒的渡魂,身边无人可依,被那剧烈的疼痛和内心的谴责所折磨的时候,在想你;遇到心中所爱,蜜语甜言,海誓山盟之际,在想你;换了一具身体,返回去找那“良人”之时,被那人斥之为“怪物”,踉跄离开的时候,在想你;无家可归时在想你;金玉满堂时在想你;临风,倘若你一直伴在我身边,你会如何?我又会如何?
或许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你也不会像现在一般对我细语温言。
太子长琴低着头,感到石临风的右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瑟缩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了。
“长琴,”石临风唤他,“你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对我说。”
太子长琴把头稍稍抬起了一点,望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
石临风道:“我在这琴中千百年,只是为了等你而已,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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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渡魂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太子长琴沉默下来,他的左手背到身后紧紧握住,实在不敢想象石临风会说什么。若是临风面露嫌恶之色,他便……他便如何?太子长琴也不知道。只是他半魂之身,又是渡魂之后不久,恐怕敌不过在琴中修炼千年的石临风。
这样……也好。让他最后死心,不再奢求有人能够理解他渡魂的痛苦,石临风也不会被他所伤。当真是,两全其美。
石临风也沉默不言。他本就疑惑太子长琴为何能够记得他,现在听到渡魂一事,震惊之外,更多的是解开谜团的放松。他看到太子长琴绷得僵直的身躯,重新抱住他。
“长琴,你用渡魂之术,害了许多生灵。”石临风低低道,感到怀中的长琴身躯大震,想要挣脱出来,于是更拥紧了一些,道:“这些生灵,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但是长琴,我不责怪你。”
石临风缓缓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有些事注定无可奈何?不停在各个世界中穿梭非我所愿,强夺他人躯体亦非你所愿。长琴,我不是那些被夺了躯体的生灵,我如何责怪你?”他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这般在几个世界中来去,焉知不是也和渡魂相同?每一次都是在别人的躯体中醒来,我大概也是夺了别人的身体……”
油灯缓慢的燃烧着,满室都是那昏黄温柔的灯光。
石临风语意稍迟,想起自己这几世为人,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袭上心头:“长琴,我……”
太子长琴早已不再挣扎,安静的待在石临风的怀抱中,听他模糊道:“我岂非也害了这许多人?长琴,不得已这三个字,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石临风到底没有说。他放开太子长琴,两手捧着长琴的脸颊,稍一用力,让太子长琴抬起头来,道:“长琴,我在。”
太子长琴闭上眼睛,感到自己额头上被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与你同在。